青岩村的晨雾裹着泥土腥气,陈峰蹲在知青点的木箱前,最后一次清点遗物。李红的花布包袱里,除了补丁摞补丁的衬衣,还有个用蓝布条缝的枕套,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她生前总爱咬着嘴唇绣花的模样。他捏了捏枕套四角,指尖触到硬物,拆开线脚竟掉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本牛皮封面的日记,纸页边缘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某种暗号。
"陈公安,县里来车接您了。"小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胶鞋底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陈峰翻开日记,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糖纸,糖纸背面用钢笔描着半幅地图,箭头指向村后那片黑松林。地图下方有行小字:"九月初二,酉时三刻,树洞藏金。"他想起张大山交代罪行时,曾语无伦次地说过"黑松林的鬼",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却像根细针挑开了记忆的脓包。
老槐树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陈公安,那俩丫头的东西......"他欲言又止,烟袋锅在鞋底磕得山响,"都是苦命人,没啥值钱物件。"陈峰将日记揣进怀里,指尖蹭过牛皮封面的烫金纹路——那纹路磨损得异常均匀,不像自然使用痕迹,倒像是被刻意摩挲过千百遍。"老槐树,"他忽然问,"黑松林里有啥讲究?"
老槐树的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铜烟嘴滚进泥里。"那地儿邪乎!"他声音发颤,像被冷风灌了喉,"五八年大炼钢铁,砍了林子埋过炉渣,后来总有人说听见哭声......"陈峰没再追问,望着村后那片墨绿的林子,树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块浸透墨汁的绒布。小李递过帆布包,包底沉着半块从张大山鞋底刮下的泥块,泥块里嵌着细小的铁屑——昨天化验结果显示,那是炼钢炉渣的成分。
黑松林的腐叶厚得能没脚踝。陈峰拨开缠绕的葛藤,鞋尖踢到个硬物,扒开落叶见是半截生锈的炉条,炉条凹槽里卡着块碎布,布纹与李红那件蓝布褂子完全一致。他抬头望去,前方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橡树,树干上有个被火烧过的树洞,树洞边缘的焦痕呈不规则形状,像是被强行挖凿过。
"陈哥,你看这是啥!"小李在不远处惊呼,他蹲在一丛荆棘前,用树枝挑起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铁盒锁扣处有明显的撬动痕迹,盒内空空如也,却残留着淡淡的煤油味。陈峰接过铁盒,对着光线转动,盒底内侧刻着极小的字:"王记铁铺
民国二十七"——这是县城老字号铁匠铺的标记,五八年大炼钢铁时,全县的铁器都被回炉,唯独王记铁铺因给武装部打制器械得以保留。
回村的路上,陈峰反复摩挲着铁盒内侧的刻字。路过张大山家时,见他婆娘正往猪圈里倒炉灰,炉灰里竟混着几块碎瓷片,瓷片边缘画着缠枝莲纹——他想起李红日记里夹着的半张老照片,背景正是县博物馆的瓷器展柜。"张大娘,"陈峰蹲在猪圈旁,指尖捏起碎瓷,"这炉灰哪儿来的?"女人眼神躲闪,围裙在手上绞成麻花:"灶膛里扒的......"
陈峰没再追问,转身走向村头的老油坊。油坊的石磨盘上积着厚油垢,墙角堆着几个煤油桶,桶身印着"县物资局"的红漆字。他拧开一个桶盖,闻了闻里面的残油——与铁盒里的煤油味完全一致。油坊老板老周正在筛菜籽,见陈峰进来,木锨差点掉在地上:"陈公安,您咋来了?"
"借个火。"陈峰掏出火柴,在桶壁上划燃。火苗凑近油桶时,桶内突然爆出轻微的"噗"声——这是汽油挥发才有的现象,而物资局的煤油绝不会掺汽油。老周的脸瞬间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抢火柴:"使不得!这油......这油掺了机器油!"陈峰后退半步,看着老周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张大山被捕时,袖口沾着的不是机油,而是深褐色的菜籽油。
线索像团乱麻在陈峰脑中缠绕。他回到知青点,重新翻开李红的日记,那些用数字代替的日期突然有了头绪——九月初二是张大山作案前一天,而"树洞藏金"的"金",或许指的不是钱财,而是某种金属。他抓起桌上的放大镜,对着日记纸页反复观察,终于在第47页的页眉处,发现用柠檬汁写的隐形字迹:"炉渣里有东西,老周知道"。
老周的油坊在深夜亮起灯。陈峰隔着窗纸望去,见老周正用竹筛过滤炉渣,筛子里不时滚出些亮晶晶的颗粒。他推门而入时,老周惊得打翻了筛子,炉渣撒了一地,里面混杂着拇指盖大小的金属块,在油灯下闪着金光。"这是......"陈峰捡起一块,金属块沉甸甸的,表面有熔炼过的痕迹。
"是黄金!"老周瘫坐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五八年大炼钢铁,我偷偷把没收的金器扔进炼钢炉,想着以后能捞出来......"他指着墙角的煤油桶,"张大山那混蛋发现了,逼我跟他合伙,还说李红那丫头看见了他藏金子的树洞......"
真相如通一幅被尘封的画卷缓缓展开。五八年,老周趁乱将没收的金器混入炉渣,埋在黑松林。多年后张大山意外发现,便偷偷挖掘,却被李红和王芳撞见。张大山杀人灭口后,以为能独吞黄金,却不知老周早已将大部分黄金转移,藏在油坊的煤油桶里。李红日记里的"树洞藏金",实则是张大山藏赃物的地方,而真正的黄金,早已被老周用煤油浸泡,伪装成机器油。
"怪不得张大山鞋底有炉渣,"小李铐住老周时,忍不住感叹,"他肯定是夜里去黑松林挖金子,才沾了那些东西。"陈峰蹲在地上,用手帕包起几块金块,指尖触到金块上模糊的刻痕——那是某个旧首饰的纹样,或许曾属于村里某位老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峰站在油坊门口,看着民警将老周带走。油坊的石磨还在缓缓转动,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诉说着被岁月掩埋的秘密。他想起李红日记里最后一句话:"我们不该知道这些",如今看来,两个年轻的生命,终究是因为窥见了不该见的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回县城的卡车颠簸在山路上。陈峰从怀里掏出那本牛皮日记,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纸页上,那些用柠檬汁写的字迹在
warmth
中渐渐清晰。他忽然想起老槐树说过,黑松林在大炼钢铁前,曾是村里的乱葬岗,或许那些炉渣里,除了黄金,还埋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哥,"小李递过水壶,"这案子破得真玄乎,要不是你发现日记......"陈峰摆摆手,望着窗外掠过的青岩村,村口的老槐树在晨风中摇曳,像在送别。他知道,每个村庄都像本厚重的书,而他只是个偶然翻开某一页的读者,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秘密,还有很多很多。
卡车驶上盘山公路,陈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勘察现场的每个细节:糖纸背面的地图、树洞边缘的焦痕、铁盒里的煤油味、炉渣中的金块。这些碎片如通散落的拼图,在他脑中形成完整的图景,让他再次确信,真相从来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藏在某个被忽略的角落,等待着细心的人去发现。
青岩村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陈峰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1960年10月,青岩村黄金案结。"钢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流畅的墨迹,如通为这段尘封的往事画上句点。但他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还有更多的谜案等待破解,而他,将带着敏锐的双眼和缜密的心思,继续在细节的海洋里搜寻,直到揭开每一个真相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