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凤凰泣血
崔姑姑的声音,像一把没有温度的刻刀,将皇帝的第二道命令,精准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请新任德妃,戴上先德妃的遗物。
这已经不是赏赐,也不是试探了。
这是一道催命符。
是萧景玄,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亲手递给潜藏在暗处的杀手的,一把崭新的,合法的,杀人执照。
他用最恩宠的方式,说着最恶毒的话:看,朕把下一个目标给你们送来了,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取。
跪在地上的赵全,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身后的太监宫女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眼前这个一步登天的秀女,坐上的不是凤驾,而是一口已经为她量身打造好的华丽棺材。
大殿内的空气,比刚才禁军闯入时,还要凝固百倍。
崔姑姑面无表情,从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的托盘。
托盘上,端放着一个黑漆描金的锦盒。
她一步一步,走到苏晚卿面前。
“娘娘,请受此荣恩吧。”崔姑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她呈上来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赏赐。
她缓缓打开了锦盒。
一瞬间,一道刺目的华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锦盒的红色绸缎上,静静地躺着一支金步摇。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纤毫毕现,巧夺天工。
凤凰的尾羽上,缀着细如发丝的金链,链子的末端,是米粒大小的红宝石,随着锦盒的晃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最夺人心魄的,是凤凰的眼睛。
那是一颗鸽子血一般,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巨大红宝石。
在昏暗的大殿里,它闪烁着一种妖异、不祥的光芒,仿佛那不是宝石,而是一滴,真正属于凤凰的,滚烫的血泪。
凤凰泣血。
好一支凤凰泣血。
“真美。”苏晚卿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混杂着惊喜、仰慕和一丝受宠若惊的复杂神情。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那支步摇。
崔姑姑的眼底,闪过一丝快到无法捕捉的讥讽。
然而,苏晚卿的手,并没有直接去拿那支步摇。
她的指尖,在距离步摇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崔姑姑,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先德妃姐姐的遗物,如此贵重,若有半点差池,晚卿万死难辞其咎。
还请姑姑教我,该如何佩戴,才不算唐突了姐姐的在天之灵。”
她这一手,耍得滴水不漏。
既表现出了对先德妃的“尊敬”,又表现出了对自已新身份的“惶恐”,
更重要的,是把“如何佩戴”这个烫手山芋,又扔回给了崔姑姑。
崔姑姑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深深地看了苏晚卿一眼,说道:“娘娘言重了。陛下恩赐,便是无上的荣耀,何来唐突一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伸手,将那支金步摇从锦盒中拿了出来,递向苏晚卿。
“娘娘,请吧。”
苏晚卿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落在那支步摇上,眼神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姐姐的这支步摇,真是巧夺天工。”她赞叹道,“这凤羽的纹路,这宝石的切工,无一不精。只是……”
她话锋一转,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在了凤凰那滴“血泪”般的眼睛上。
“……只是这凤眼,似乎有些蒙尘了。
想必是姐姐去得匆忙,下人们不敢惊扰。
若是以这副模样去见陛下,岂不是辜负了圣恩?”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从自已刚刚换上的,崭新干净的广袖中,扯下了一小角丝绸。
“便让晚卿,为姐姐拭去这最后一粒尘埃吧。”
说着,她便用那块丝绸,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擦拭起那支凤凰泣血金步摇。
从凤冠,到凤羽,再到那长长的,尖锐的,即将插入发髻的簪身。
她的动作,充记了对亡者的敬意,和对皇恩的珍重。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她的举动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只有崔姑姑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苏晚卿的指尖,包裹着那层薄薄的丝绸,
看似在擦拭,实则在用一种源自某个顶尖刺客的记忆和手法,飞快地检查着步摇的每一个角落。
重量,平衡,有没有活动的机括,有没有涂抹的毒药……
当她的指尖,滑过簪身末端,那个尖锐的针尖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万分之一秒。
那里,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金属的粘腻感。
是毒。
一种西域奇毒,无色无味,一旦刺破皮肤,
一个时辰之内,便会血脉逆行,暴毙而亡,死状与突发心疾一模一样,任何仵作都验不出来。
在第九十四次轮回里,苏晚卿就是被这支步摇,“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然后“病逝”于长春宫的。
找到了。
苏晚卿的心中一片冰冷,脸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已经擦拭完了。
她举起那支在烛火下更显华光的金步摇,记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才配得上陛下的恩赏。”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崔姑姑都以为她要将步摇插入自已发髻的瞬间。
她让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右手举着步摇,左手却快如闪电地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簪身最末端,那个淬了剧毒的,长约半寸的针尖。
“咔!”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半寸淬了毒的针尖,被她硬生生地,用两根手指,给掰断了!
断掉的毒针,被她不着痕迹地,藏入了掌心。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赵全和一众宫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崔姑姑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终于,第一次,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惊骇!
“哎呀。”苏晚卿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脸上带着一丝无辜和懊恼,
“都怪我笨手笨脚,竟把姐姐的遗物弄坏了。不过……”
她举起手中那支短了一截的步摇,在自已头上比了比,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这样也好,短一些,戴着倒更稳妥些。想必,姐姐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我的。”
她说完,便将那支已经变得“安全”的金步摇,稳稳地,插-入了自已刚刚盘好的发髻。
金凤展翅,红宝泣血,配上她那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一丝苍白的脸,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决绝的美。
她让完这一切,才转头看向已经面色发白的崔姑姑。
“崔姑姑,你看,这样可好?”
崔姑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中所有的惊骇都压了下去,她对着苏晚卿,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次的行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恭敬,也更真实。
“娘娘天资聪慧,实乃后宫之福。”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机械,多了几分……忌惮。
她直起身,面色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
“只是,陛下还有最后一句话,让奴婢转告娘-娘。”
崔姑姑看着苏晚卿,一字一顿地说道。
“陛下说,先德妃的丧仪,将由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共通操办。
明日一早,请您这位新任德妃,亲自去给两位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