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器库甲字三号柜里的东西,让陈九这个见惯了“脏活儿”的老吏也眼皮直跳。
一套叠得整整齐齐、触手冰凉柔韧的黑色水靠,材质非丝非革,表面有细密的银色暗纹流转——**“辟秽鲛绡衣”**。据柜前那个干瘦如柴、眼珠浑浊的老库吏嘟囔,这东西水火不侵,寻常秽气毒瘴难侵,更能隐匿气息,是钻下水道的顶级货色,司正大人这回是真下本钱了。
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造型古朴,中央指针却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玉骨针!周围密密麻麻刻着天干地支、二十八宿和无数细小的符文——**“定渊司南”**。老库吏只说了句“寻气定脉,辨凶识吉”,便闭口不言。
三枚乌沉沉的梭镖,入手极重,非金非木,镖身上刻着雷纹——**“破煞阴雷梭”**。老库吏眼皮都没抬:“遇大秽,掷之。”
最后,是一个小巧的紫金葫芦,塞子刻着封印符——**“纳秽瓶”**。这玩意儿陈九认识,天工司标配,容量比他那破铜镜的“照骨”空间大多了,专收难缠的阴煞怨气。
“司正大人说了,只给这些。用坏了,自己赔。”老库吏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
陈九掂量着这堆“专业装备”,心头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张墨砚给的家伙越硬,说明这趟活越要命。三天期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
夜幕再次降临。换上辟秽鲛绡衣的陈九,如同融入阴影的水鬼,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神都城西庞大如迷宫的下水道系统。
甫一进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恶臭便汹涌而来——腐烂的淤泥、排泄物的氨气、动物尸体的腐败、还有某种陈年积水的铁锈腥气。即使有鲛绡衣过滤,那味道也直冲脑门。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污物,浑浊的污水在脚下缓缓流淌,发出沉闷的汩汩声。巨大的拱形砖石结构在黑暗中向四面八方延伸,石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散发微光的油腻苔藓,勉强提供一点幽暗的照明。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带着刺骨的阴寒,远比地面寒冷。陈九激活了定渊司南,玉骨针微微颤动,指向一个方向,同时罗盘边缘代表“怨煞”的符文区域,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他循着司南指引,在迷宫般的甬道中潜行。越往深处,环境越发恶劣。污水变得浓稠如墨,漂浮着令人作呕的块状物。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涂鸦般的诡异符号,像是用血或污泥画成,散发着微弱的邪气。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响,或是某种生物在污水中游弋的破水声,但很快又消失在死寂中。
这里,是神都真正的“地下世界”。陈九不止一次在岔路口瞥见一些简陋的窝棚,用破烂木板和油布搭建,里面蜷缩着模糊的人影,眼神麻木或警惕。还有一些更加隐蔽的洞口,被粗陋的栅栏或破布帘子遮挡,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和压低的交谈声,隐约能闻到劣质酒气和某种草药的辛辣味——那是地下黑市和亡命徒的巢穴。
定渊司南上的怨煞红光越来越亮,玉骨针的指向也愈发明确。陈九的心弦绷紧,他取出一枚破煞阴雷梭扣在掌心,放轻脚步,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拐进一条更加狭窄、污水几乎淹没脚踝的支渠。
那股熟悉的、甜腥腐败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无比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附着在每一寸空气里。
支渠的尽头,是一个相对开阔的污水沉淀池。池中污物淤积,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泥沼”。而在那片泥沼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幕让陈九头皮瞬间炸裂的景象!
一辆由**纯粹怨念和污秽淤泥**构成的、破败扭曲的“车架”!
它比昨夜在死胡同遭遇的那辆更加庞大、更加凝实!车身仿佛由无数痛苦挣扎的人形淤泥强行糅合而成,那些人形还在无声地蠕动、哀嚎!四只同样由污浊泥水构成的“车轮”深深陷入泥沼,缓缓转动,碾过之处,留下散发着浓烈死气和怨念的黑色粘稠轨迹。车身上方,数十点猩红如血的眼珠无序地开合转动,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恶毒和饥饿!
这就是**鬼车**的源头!王怀恩被“阴火噬髓”产生的滔天怨气,混合了这地下最污秽的阴煞浊流,在此地凝聚成形,成了气候!
鬼车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车身上数十只血眼齐刷刷地转向陈九藏身的甬道入口!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吸摄之力的怨念如同实质的触手,猛地缠绕过来!
陈九想也不想,将早已扣在掌心的破煞阴雷梭全力掷出!乌沉的梭镖化作一道流光,直射鬼车中央那最密集的怨念核心!
“爆!”
轰——咔啦!!!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雷鸣在封闭的下水道中炸响!并非天雷的煌煌正气,而是一种阴冷、污秽、充满破灭气息的雷光!黑色的电弧瞬间在鬼车庞大的身躯上炸开、蔓延!那些构成车身的痛苦人形淤泥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大片大片地崩解、溃散!鬼车整个庞大的形体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散架!
有效!陈九心中一喜。但下一秒,他的喜色僵在脸上。
只见那被阴雷炸开的巨大豁口处,无数新的淤泥和更加浓郁的黑色怨气从沉淀池深处疯狂涌出,如同活物般填补着伤口!鬼车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因为吸收了更多的污秽怨气,形体变得更加庞大狰狞!那数十只血眼死死锁定陈九,充满了被激怒的狂暴!
“呜——咕噜噜噜——!!!”
比昨夜恐怖十倍的怨念尖啸混合着车轮碾过泥沼的闷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整个沉淀池的污水泥沼都开始沸腾翻滚!无数由怨念和污泥构成的、形态扭曲的“伥鬼”从泥沼中爬出,发出无声的嘶吼,朝着陈九蜂拥扑来!
陈九头皮发麻!这鬼车已经和这片污秽之地融为一体,成了近乎不灭的怪物!破煞阴雷梭只能伤其表,反而激怒了它!
他一边飞速后退,一边掏出纳秽瓶,拔开塞子,对着扑来的伥鬼群大喝:“收!”
瓶口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伥鬼撕扯成缕缕黑气吸入瓶中。但伥鬼数量太多,前仆后继!而鬼车本体,正碾开泥沼,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缓缓向他逼近!车轮碾过之处,连石壁都被侵蚀出黑色的凹痕!
定渊司南疯狂震动,玉骨针乱转,怨煞红光刺眼欲滴!绝境!
陈九背靠冰冷的石壁,看着汹涌而来的伥鬼和那庞大的鬼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定渊司南中央的玉骨针上!
“以血为引,定渊寻真!给我指条生路!”
嗡!
玉骨针吸收了精血,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剧烈震颤,最终死死指向了鬼车下方——那片污浊翻滚的沉淀池泥沼深处!
生路在泥沼底下?陈九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司南的指向无比坚定!
没有时间犹豫!陈九一咬牙,收起纳秽瓶和司南,将剩余两枚破煞阴雷梭同时掷向鬼车前方,延缓其逼近的速度,同时身体如同游鱼般,猛地扎进了那散发着致命恶臭和恐怖怨念的污水泥沼之中!
鲛绡衣隔绝了大部分污秽,但冰冷刺骨和粘稠的窒息感依旧袭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拼命向下潜去。玉骨针的感应透过罗盘传来,指引着方向。
泥沼深处,光线全无,只有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疯狂的怨念低语在耳边萦绕。陈九全凭定渊司南的微弱感应和求生本能向下潜游。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肺腑快要炸开之时,玉骨针的感应骤然变得清晰!
下方不再是淤泥,而是坚硬的、似乎经过人工修葺的石板!他摸索着,在石板边缘,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淤泥半掩的**方形洞口**!一股微弱但精纯的、与周围污秽怨念格格不入的**阴冷灵气**,正从洞内丝丝缕缕地渗出!
就是这里!
陈九用尽最后力气,挤进洞口。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干燥得异常的石砌通道,与外面污秽的下水道环境截然不同!通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块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磷石**,照亮前路。那股阴冷精纯的灵气源头,就在通道深处!
他瘫倒在通道入口,大口喘息,贪婪地呼吸着相对“干净”的空气,心有余悸地听着外面沉淀池里鬼车愤怒的咆哮和伥鬼的嘶嚎,但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阻隔,无法进入这个通道。
稍稍平复,陈九站起身,警惕地沿着磷火通道向下走去。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布满铜锈的厚重铁门。铁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个凹陷的掌印,掌印周围刻满了细密的、仿佛在缓缓流动的暗红色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股阴冷精纯的灵气,正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泄露出来!
陈九没有贸然触碰那诡异的掌印。他再次拿出定渊司南,只见玉骨针直直指向铁门,而代表“吉”的区域竟然也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白光,与刺目的怨煞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仔细检查铁门周围,在门框下方潮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他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挑起——那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的淡青色碎屑**,与他从王怀恩指甲缝里挑出的**阴髓玉屑**一模一样!只是这片碎屑上,似乎还沾染了一点点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更让陈九瞳孔收缩的是,在这片玉屑旁边,他还发现了一个被踩进泥里的、小小的**金属身份牌**。他擦去污泥,牌子材质普通,一面刻着“河工”二字,另一面则是一个模糊的编号。
“河工…工部贪墨案…河工!”
陈九瞬间联想到了张墨砚的话!王怀恩督办的正是工部河工贪墨案!这身份牌是涉案河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门后泄露的灵气,还有这阴髓玉屑…
难道这里就是王怀恩私藏那批“来源不明灵材”的地方?也是他被“阴火噬髓”的现场?替身俑是为了掩盖这里的怨气泄露?而鬼车的核心源头,其实是为了守护(或者说被吸引盘踞在)这扇门后的东西?
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扇布满邪异符文的铁门之后!
陈九看着那凹陷的掌印和流动的血符,又看了看手中的河工身份牌和阴髓玉屑,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王怀恩的死,玉髓的掠夺,鬼车的形成…这扇门后,恐怕不仅仅是赃物那么简单!
张墨砚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此刻,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眼的边缘。退,外面是狂暴的鬼车和污秽泥沼;进,门后是未知的凶险和可能颠覆一切的秘密。
就在陈九盯着铁门,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铁片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漆黑的通道中响起:
“啧啧啧…天工司的小老鼠,鼻子倒是挺灵。不过,这‘玉髓冢’,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陈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定渊司南上的怨煞红光瞬间暴涨到极致!
只见通道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袍服中,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没有任何五官的陶瓷面具。面具的眼洞处,只有两点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光。他双手拢在袖中,周身散发着一种比外面鬼车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死寂**气息。
“影阁…”
陈九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神都地下世界最神秘、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他们只为巨额利益或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出手,行踪诡秘,手段残忍!
戴面具的黑袍人(影阁杀手)微微歪了歪头,那惨白的面具在磷火绿光下显得无比诡异:“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你的血和魂,正好用来…喂饱外面那辆不听话的‘车’。”
话音未落,黑袍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下一瞬,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针,直刺陈九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