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冰冷的雨鞭疯狂抽打着城市,将昏黄的路灯切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
十字路口,积水倒映着扭曲的霓虹,像流淌的、破碎的油画。
刺啦——!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恐怖呻吟,猛地刺破雨幕!
吴迪的意识,如同被强行从深海中拽出,猛地撞回现实!
冰冷。
坚硬。
雨水疯狂灌进他的口鼻。
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马路中央,浑浊的积水漫过耳廓。
视野上方,是一辆巨大货车的狰狞底盘,湿漉漉的轮胎距离他的脑袋不到半米,散发着浓烈的橡胶和机油味。
车头歪斜着,前保险杠凹陷变形,如同被巨兽啃了一口。
“老天爷!你…你没事吧?!”
一个惊恐到变调的声音炸响。
货车司机连滚爬爬地冲下来,脸色惨白如纸,裤腿被雨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浸透。
他手忙脚乱地想扶吴迪,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我看着你走过来的!
像丢了魂儿!
喇叭按烂了都没反应!”
司机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撞…撞飞了!
至少五米!脑袋…脑袋‘咚’一声砸在我车顶上!
又弹…弹回来!
血…血呢?!”
他骇然地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扫视吴迪,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出四分五裂的证据。
吴迪被司机半拖半拽地拉起来,茫然地站在瓢泼大雨中。
冰冷感包裹全身,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没事。
摸了摸头——不晕不痛。
低头一看,只有裤脚被撕裂了一道小口子,蹭破点油皮。
怎么走到路中间的?
记忆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模糊一片。
只残留一个执念,如同幽魂的低语,在脑海深处回荡:
“我要回诊所……”
“兄弟!真…真不用去医院?我送你去!
做个全身检查!”
司机还在惊恐地絮叨,雨水顺着他煞白的脸往下淌。
吴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用了。”
他推开司机试图搀扶的手,转身,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一头扎进更加汹涌的雨幕里,留下司机呆立原地,如同见了鬼。
“安心心理诊所”的招牌在风雨中吱呀作响,霓虹缺了一角,勉强照亮门楣下斑驳的“安”字。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籍、淡淡霉味和潮湿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声响,是天花板上一条狰狞裂缝里渗出的雨水,不疾不徐地滴落——
滴答!
滴答!
精准地砸在下方一个搪瓷脸盆里,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一颗埋藏在生活废墟里的、倒计时的炸弹。
吴迪像一具被雨水泡发的木偶,机械地脱掉湿透的外套,随手扔在门边一把吱嘎作响的旧椅子上。
熟练地铺开床上那张边缘磨损的电热毯插头,又走到角落的小桌旁,拿起电热壶接了点浑浊的自来水,按下开关。
壶底发出沉闷的嗡鸣,如同垂死的喘息。
泡面的廉价香气很快弥漫开来,与诊所的霉味古怪地混合。
他撕开调料包,动作麻木。
桌面上,一抹刺眼的猩红强行闯入他低垂的视线——一张烫金请柬。
“陈浩
&
苏雅
新婚志喜”。
昔日同窗的名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麻木的神经。
照片上,陈浩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挽着笑容明媚的新娘。
背景是五星级酒店的奢华水晶灯。
吴迪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猛地拉开抽屉,像是溺水者寻找浮木,从一堆杂乱的单据和药瓶下,翻出一本封面斑驳、边角卷起的老相册。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
泛黄的照片一页页翻过,定格着模糊的欢笑、陌生的风景、凝固的时光。
突然,吴迪的动作僵住了。
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夹在少年时期和大学合影之间。
背景是一座光线昏暗、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旧楼梯口,水泥台阶磨损得厉害,墙壁斑驳。
年幼的自己站在照片中央,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不像个孩子,倒像个迷路的、没有灵魂的玩偶。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他身后楼梯的阴影深处,一个极其模糊、轮廓难辨的人影,似乎正静静地“注视”着镜头!
吴迪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颤抖着翻过照片。
背面,一行娟秀却透着冷意的钢笔字迹,如同咒语般映入眼帘:
“沙粒不语,梦境有形。”
照片下角,还有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地址:
**青石巷17号**
嗡——!
就在他看清地址的刹那,一阵尖锐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猛地扎进太阳穴!他闷哼一声,捂住额头。
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同样昏暗的楼梯口?
同样空洞的眼神?
仿佛……他小时候也做过一个类似的、光怪陆离的梦?
但梦的内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但滴水的“滴答”声在死寂的诊所里显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种催促。
吴迪猛地合上相册,那地址和那句诡异的话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坐不住了。
深夜,青石巷。
雨水将狭窄的巷道冲刷得泥泞不堪,两侧是低矮破败、大多已人去楼空的老屋。
17号,一栋墙皮剥落、门窗腐朽的三层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巷尾,墙体上用猩红的油漆刷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拆”字,在惨淡的路灯下如同泣血。
站在楼前,一股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既视感汹涌袭来
——这楼梯口,这斑驳的墙壁,这腐朽的气息……简直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仿佛他正一步步走进那张泛黄的旧照片,走进那个空洞的童年!
吱嘎——吱嘎——
腐朽的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每一步都回荡在空寂的楼道里,如同踩在亡灵的脊背上。
三楼,走廊尽头。
一扇油漆剥落、布满灰尘的旧木门。
门上,用白色的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诊疗仅限夜晚”。
门……没锁。
吴迪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推开了门。
积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旧的书桌靠墙放着。
桌上,一盏老式的、玻璃罩子熏得发黑的煤油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昏黄摇曳的光,勉强照亮灯旁一个锈迹斑斑、巴掌大小的……铁盒。
铁盒表面,阴刻着密密麻麻、扭曲盘绕如同活物的奇异符号和文字,其中几个勉强可辨:
**“镜像梦境场”**
**“意识锚点转移协议”**
**“情绪熵增临界点”**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吴迪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铁盒冰冷的搭扣。
咔哒。
一声轻响。
就在搭扣弹开的瞬间——
嗡!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滴,悬停在半空,折射着路灯惨白的光。
空气不再流动,灰尘定格在飞舞的轨迹上。
整个世界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飘渺的、分不清男女、仿佛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和一丝……解脱般的叹息:
“你……终于来了……”
唰啦!
停滞的雨滴骤然坠落!
灰尘继续飞舞!
世界恢复了运转,仿佛刚才的凝固只是一场错觉。
铁盒敞开着。
里面没有机关,没有文件,只有一件东西:
一个约莫十公分高的古老沙漏。
沙漏的玻璃壁异常厚重,里面流淌着一种深邃、粘稠、如同凝固夜空的暗蓝色沙粒。
沙粒中,无数极其微小的、针尖般的暗金色光点在缓缓流动、明灭,如同沉睡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奇异光泽。
沙漏底座,压着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的旧纸片
——一张手写的预约单。
来访者:吴某某(字迹模糊难辨)
症状:失忆后的情绪迷宫
吴迪的呼吸变得粗重。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好奇与悸动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一个易碎的幻梦,将那枚暗蓝色的沙漏,从冰冷的铁盒中……取了出来。
夜更深。
廉价安眠药的效力让吴迪沉入不安的睡眠。
梦境里,依旧是那条冰冷的、被暴雨冲刷的街道。
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变形。
突然,一抹刺目的、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血红,撕裂了灰暗的雨幕!
一个穿着鲜红连衣裙的少女,如同从地狱的罅隙中走出,无声无息地停在他面前。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黑发黏在额角。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却直直地“盯”着吴迪,嘴唇未动,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我等你很久了……吴医生。”
“我的梦,出问题了。”
“啊——!”
吴迪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背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窗外,天色微明。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
嗡……
桌角,那枚被他带回来的暗蓝色沙漏,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幽光,并且……在极其轻微地震动着!
几乎同时,床头柜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条新信息弹出:
【“安心心理”预约提醒】
来访者:林女士
时间:明早09:00
备注:关于……无法醒来的梦
吴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沙漏上。
只见沙漏左侧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幽蓝色的、边缘微微扭曲的汉字:
“焦虑”
紧接着,右侧浮现出另一行更小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字迹:
“诊所空间+3㎡
|
系统初始化…”
晨光熹微,透过脏污的窗棂,吝啬地洒进破败的诊所。
吴迪坐在床边,湿透的背心紧贴着冰冷的皮肤,手中紧握着那枚微微震动、流淌着暗蓝星沙的奇异沙漏。
幽蓝色的“焦虑”字悬浮在微尘浮动的空气中。
世界,沉入一片死寂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