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默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那道蜿蜒的痕迹像条冻僵的蛇，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个小时了，右手始终悬在半空，掌心对着床头柜上的闹钟。
“停。”
他轻声说出这两个字，指尖的麻意像电流般窜过。闹钟秒针跳动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荧光数字停在03:17:42。林默屏住呼吸，看着那根红色的指针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钳子夹住。三十秒后，他松开紧绷的肩膀，秒针又“咔哒咔哒”地开始转动，追赶着流逝的时间。
这是今晚的第十七次尝试。从昨晚发现能力开始，他就没合过眼。玻璃杯能在他的注视下跳起华尔兹，课本可以自动翻到指定的页码，甚至连窗帘都能随着他的念头开合——但这些都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像用尽全力绷紧一根细线，稍不留神就会崩断。
更奇怪的是情绪的影响。刚才他试着让台灯自己亮起时，楼下突然传来夫妻吵架的摔砸声，愤怒像冰冷的针钻进脑子里，台灯灯泡“啪”地炸开，玻璃碴溅得满桌都是。
“看来还得练。”林默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翻身下床。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他赤着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像被掏空的罐头，只有路灯在路面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晚归的出租车驶过，车灯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楼顶的广告牌上。那是块巨大的LED屏，循环播放着可乐广告，蓝色的液体在屏幕里冒着诱人的气泡。林默深吸一口气，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块屏幕上，想象着画面突然切换。
起初没什么反应，广告里的明星还在对着镜头傻笑。当他想起昨天篮球入网的清脆声响，一股莫名的兴奋感涌上来时，屏幕突然闪了一下，画面跳到了天气预报。
“成了！”林默攥紧拳头，差点喊出声。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整栋楼的灯突然集体闪烁起来，像濒死的心脏在抽搐。对面居民楼里传来几声愤怒的咒骂，有人拉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喊：“谁家偷电啊！”
林默赶紧收回视线，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灯光恢复正常后，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眼睛亮得吓人，下巴上还沾着点昨晚牛奶的渍痕。
“得小心点。”他对着影子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沿。就在这时，窗台那盆养了半年的绿萝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藤蔓像有了生命般向上攀援，顺着窗框爬了半米高，叶片展开的速度快得像在播放加速视频。
林默吓得后退一步，撞在书桌腿上。绿萝的生长立刻停止了，蔫蔫地垂下来，仿佛刚才的疯狂只是错觉。他盯着那盆植物，突然想起生物课上老师讲的细胞分裂，那些看不见的生命活动，似乎也能被他的念头拨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默终于有了点睡意。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渐起的鸟鸣，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告诉爸妈，他们大概会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告诉张昊，那家伙多半会拉着他去买彩票；至于学校里那些人……他想起上周被篮球队队长堵在楼梯间要钱的场景，要是当时就有这能力，会不会把那家伙的运动服粘在天花板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用能力报复别人，和那些欺负人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但另一个声音在反驳：难道要像以前一样，永远做那个缩在角落的人吗？
闹钟响到第七遍时，林默终于挣扎着起床。镜子里的少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只熬了夜的熊猫。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个正常的表情，却发现自己的右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大概是精神太紧张了。
早餐是冰箱里剩下的面包，他刚把面包片放进微波炉，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打开门一看，面包片像被无形的手揉过，变成了一团硬邦邦的面疙瘩。
“搞什么啊……”林默泄气地把面疙瘩扔进垃圾桶，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能力会在他精神恍惚时失控，那在学校该怎么办？
走进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了。领读的女生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玻璃，尖锐地刮着耳膜。林默低着头溜到座位上，刚放下书包就撞见张昊探究的眼神。
“你昨晚没睡？”张昊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黑眼圈快掉地上了。”
“嗯，做了个噩梦。”林默含糊地应着，翻开语文课本。他的目光落在《岳阳楼记》的段落上，脑子里想着“背诵全文”，课本突然自己哗啦啦地翻起来，停在最后一页的插图上。
“我靠，你课本成精了？”张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风吹的。”林默赶紧按住书页，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排女生的马尾辫，那束黑色的头发突然自己翘了起来，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喂，你的头发……”张昊指着前排，话没说完就被林默捂住了嘴。
“别乱说话。”林默压低声音，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集中精神想着“放下来”，那束头发果然乖乖地垂了下去，女生毫无察觉地继续朗读着“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
张昊掰开他的手，一脸惊疑：“你小子不对劲啊，昨天就神神叨叨的。”
林默刚想辩解，讲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数学老师老杨抱着作业本走进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全班同学都惊呼起来，眼看着他就要撞在讲台上——
时间仿佛变慢了。林默看见老杨眼镜滑落在鼻尖，看见作业本从他怀里飞出来，像白色的鸟群在空中散开。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对着老杨的后背。
“停。”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炸开的瞬间，老杨的身体突然僵在半空中，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飞在空中的作业本也定住了，一页页展开的纸页上，红色的批改笔迹清晰可见。
全班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前排的女生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
林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力量连接着他和老杨，像用橡皮筋牵着，只要稍微松懈，对方就会重重摔下去。可维持这个状态需要极大的精神力，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开始模糊。
“杨……杨老师？”班长颤抖着声音开口，打破了死寂。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指突然抽筋，那股力量瞬间中断。老杨“哎哟”一声摔在讲台上，眼镜飞出去，砸在第一排的课桌上。作业本哗啦啦地落下来，像场突如其来的雪。
“怎么回事？”老杨捂着膝盖站起来，满脸茫然，“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没人回答他。同学们的目光在老杨和林默之间来回游移，刚才那诡异的停顿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张昊的嘴巴张成O型，半天说不出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默。
林默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刚才差点暴露了，在全班人面前。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林默如坐针毡。老杨讲的内容像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背的汗浸湿了校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下课铃响起时，他几乎是逃着冲出教室的。跑到楼梯间，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楼梯拐角的垃圾桶突然自己倒了，垃圾撒了一地，其中一个牛奶盒滚到他脚边，盒身慢慢变瘪，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
“别闹了。”林默烦躁地踢了一脚牛奶盒，它却像长了腿似的，自己跳起来落回垃圾桶里。其他垃圾也跟着动起来，纷纷“爬”回桶中，最后连垃圾桶都自己立正站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愣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他的能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难控制。就像有只野兽在身体里苏醒，而他不知道该怎么驯服它。
“林默！”张昊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着点犹豫，“你到底怎么了？刚才在教室……”
林默猛地转身，看见张昊站在楼梯平台上，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眼神复杂。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没什么。”林默别过脸，“可能是光线问题，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张昊走下几级台阶，声音压得很低，“老杨刚才明明停在半空了，还有你课本自己翻页，前排女生的头发……林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张昊的眼睛里有疑惑，有好奇，却没有恐惧。这个发现让他稍微松了口气，却又更纠结了——要不要告诉张昊真相？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篮球队服的男生簇拥着队长李浩走过来，李浩的额头上贴着创可贴，嘴角还带着伤，显然刚跟人打过架。
“喂，那个谁，”李浩的目光扫过来，落在林默身上，“昨天是不是你在操场搞鬼？”
林默皱起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李浩身边的黄毛推了林默一把，“昨天我们打球，球突然飞进篮筐，不是你干的是谁？还有今天早上，浩哥在楼下被广告牌砸了，你是不是就在附近？”
林默想起凌晨被他弄乱的广告牌，心里咯噔一下。他刚想否认，李浩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警告你，别耍花样。上次让你交的保护费还没给，放学后给我等着！”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翻涌。林默盯着李浩那张嚣张的脸，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让他摔下去。
这个念头刚出现，李浩突然“哎哟”一声，脚下像被什么绊了一下，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他身边的黄毛想去拉，却像被无形的墙挡住，眼睁睁看着李浩撞在楼梯转角的栏杆上，痛得嗷嗷叫。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昊张大了嘴巴，看着林默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林默自己也愣住了，他刚才只是想想，根本没用力……
“你他妈敢阴我！”李浩挣扎着爬起来，眼睛红得像要吃人，“给我打！”
几个篮球队员冲了上来。林默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身前，一股强烈的意念在脑中炸开：别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黄毛突然停住了，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前进半步。后面的人也一样，一个个僵在原地，表情痛苦又茫然。
楼梯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李浩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默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那些尘埃突然像被磁化的铁屑，围绕着林默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张昊后退了一步，撞在墙壁上。他看着悬浮在林默身边的尘埃，看着那些被无形力量困住的篮球队员，嘴唇哆嗦着，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你不是人？”
林默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了。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任谁都会觉得恐惧。他看着张昊眼里的震惊和疏离，突然觉得很累。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被困住的篮球队员们突然能活动了，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做了场噩梦，没人敢再上前。李浩恶狠狠地瞪了林默一眼，捂着胳膊仓皇地跑了。
楼梯间只剩下林默和张昊。尘埃漩涡慢慢散去，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鸿沟。
“对不起。”林默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张昊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上楼梯，背影慌乱得像在逃离什么。
林默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膝盖。他能让物体悬浮，能让时间暂停，能挡住汹涌而来的拳头，却挡不住朋友眼中的恐惧。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
“我知道你是谁。放学后，天台见。”
林默盯着那条短信，指尖的麻意再次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抬起头，看向教学楼的天台方向，那里的天空被切割成四方的形状，像个巨大的牢笼。
看来，平静的日子是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