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笼在回水湾的暗流中摇曳，将两尊凶兽对峙的剪影扭曲地投在嶙峋怪石上。水魈庞大的身躯如山岳般耸立，覆盖着幽绿鳞片的巨爪死死攥着那半截青铜残钥，傩面眼窝处的猩红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半面人身上。半面人则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幽蓝的短剑低垂，半张俊美半张狰狞的脸上，杀意与贪婪交织成一片寒冰。
空气凝滞，只有暗河水流在脚下呜咽。
“呜——！”水魈率先发难！它并非冲向半面人，而是猛地将握着残钥的巨爪狠狠砸向身旁汴河浮尸的胸膛！动作狂暴，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毁灭欲！
“噗嗤！”浮尸本就肿胀的胸膛如同烂西瓜般爆裂！腐肉碎骨飞溅！那半截青铜钥匙被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如同暗器般射向半面人的面门！速度之快，带起凄厉的破空声！
声东击西！
半面人瞳孔骤缩！他显然没料到这看似蠢笨的怪物竟有如此心机！仓促间，他幽蓝短剑闪电般上撩！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四溅！半截残钥被短剑精准地格开，打着旋儿飞向回水湾深处，“噗通”一声没入冰冷的黑水之中！
钥匙脱手！
水魈傩面下爆发出一声狂怒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不再有任何顾忌，如同失控的战车，踏碎浅滩的碎石，裹挟着腥风恶臭，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半面人当头抓下！爪风激得惨白灯笼剧烈摇晃，光影疯狂舞动！
半面人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贴着巨爪的阴影滑入水魈怀中！手中幽蓝短剑毒蛇般反撩而上，直刺水魈相对脆弱的咽喉鳞甲缝隙！剑锋未至，一股阴寒刺骨的杀意已先行锁定！
快！狠！毒！这是搏命的杀招！
“吼！”水魈似乎也感觉到了致命威胁，覆盖着鳞片的粗壮左臂猛地横挡！同时狰狞的傩面巨口张开，一股带着浓烈腥膻和腐蚀气息的墨绿色粘液，如同毒箭般喷射而出！直射半面人近在咫尺的面门！
攻守转换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半面人显然没料到这怪物还有如此阴毒的喷吐手段！如此近的距离，避无可避！他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骇！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侧头！
“嗤啦——！”
墨绿色的腐蚀粘液擦着他的左耳和半边完好的脸颊飞过！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刺鼻的酸腐气！半面人发出半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他左耳连同小半块脸颊的皮肉，竟被那粘液瞬间腐蚀、剥离！露出下面森白的颧骨和烧灼碳化的筋肉！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砰！”
水魈横挡的巨臂狠狠撞在半面人身上！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半面人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狠狠撞在后方一块巨大的钟乳石上！“咔嚓”一声脆响，钟乳石崩裂！半面人滚落在地，幽蓝短剑脱手飞出，掉在不远处的浅水里。
水魈发出一声暴虐的咆哮，巨大的脚掌踏碎浅滩，就要冲上去将重伤的对手撕碎！
就在这时！
阴影里，蛰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燕青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两败俱伤！注意力分散！
他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从怪石后无声地扑出！目标不是任何一方，而是水魈身后数步之外——那盏漂浮在回水湾中、惨白摇曳的灯笼！
骨匕化作一道乌光，脱手飞出！
“噗！”
精准无比地刺穿了灯笼脆弱的骨架！惨白的蜡烛瞬间倾倒，滚烫的蜡油混合着燃烧的火焰，泼洒在灯笼的纸面上！
“呼啦——！”
惨白的纸灯笼瞬间化作一团炽烈的火球！火光猛地爆发开来，瞬间驱散了回水湾大片的黑暗！也将水魈庞大而狰狞的背影，连同它脚下浅滩上那具破烂的汴河浮尸，以及更远处重伤挣扎的半面人，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突如其来的强光，如同灼热的钢针刺入习惯了黑暗的双眼！
“嗷——！”水魈猝不及防，傩面下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吼！它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那刺目的火光！猩红的眼芒在强光下剧烈闪烁，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就是现在！
燕青在掷出骨匕的瞬间，整个人已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回水湾浅水处——半面人那把掉落的幽蓝短剑！
他踩进冰冷刺骨的河水，水花四溅！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幽蓝剑柄的刹那——
“小老鼠…找死！”半面人阴毒的声音带着剧痛的喘息，如同毒蛇般在他身后响起！
燕青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他的后心！他来不及回头，身体凭着本能猛地向前扑倒！
“嗤！”
一道冰冷的锐风贴着他的后颈掠过！是半面人的另一把武器——一支藏在袖中的淬毒袖箭！箭矢钉入前方的水中，瞬间腾起一小股诡异的蓝烟！
燕青扑倒在浅水里，冰冷的河水呛入口鼻。他猛地翻身，正好看到半面人那张被腐蚀得露出森森白骨、狰狞如同恶鬼的脸！他仅存的右眼燃烧着疯狂的怨毒，正挣扎着爬起，另一只手中，赫然又扣上了一支闪着幽蓝寒芒的袖箭！
水魈也被这边的动静再次吸引！它适应强光的速度远比想象中快！猩红的眼芒重新锁定，巨大的脚掌踏碎水面，放弃了对半面人的追击，转而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水中扑倒的燕青碾压而来！巨爪撕裂空气的锐啸盖过了水声！
前有恶鬼！后有凶兽！身陷浅滩！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燕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哗啦——！”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回水湾深处、那半截残钥落水的方向破水而出！带起的水珠在燃烧的灯笼火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是红绡！
她浑身湿透，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她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根……被河水泡得发白、顶端异常尖锐的……人腿胫骨！不知是从哪具沉尸上硬生生掰下来的！
她的目标，并非水魈，也非半面人！
而是……重伤昏迷在怪石阴影下的赵无咎！
她如同敏捷的游鱼，无视了场中致命的杀局，几个起落便扑到赵无咎身边！用那根尖锐的人骨，狠狠刺向束缚着赵无咎手脚的……水草？！不！那不是普通水草！在火光下，那缠绕着赵无咎脚踝的东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蠕动的血管！
“噗嗤！”人骨尖端精准地刺断了那暗红色的“水草”！赵无咎的身体一松。
红绡没有丝毫停留，架起昏迷的赵无咎，转身就朝着回水湾更深处、未被火光笼罩的黑暗水道亡命奔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暴怒扑向燕青的水魈动作猛地一滞！它傩面下的猩红眼芒，死死锁定了红绡架着赵无咎消失的黑暗水道方向！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如同困惑般的低吼！仿佛那昏迷的书生身上，有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了它！
而正准备射出第二支袖箭、彻底解决燕青的半面人，也被红绡这诡异的举动和那暗红色的“水草”分了神！他仅存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就是这不到一息的迟疑！
给了燕青唯一的生机！
他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浅水中弹起！不是冲向半面人，也不是冲向水魈！而是扑向……那具被水魈砸烂胸膛、漂浮在浅滩边缘的汴河浮尸！
在扑倒的瞬间，他的手已闪电般探入浮尸那破碎的胸腔烂肉之中！不顾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恶臭，疯狂地摸索着！
找到了！
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被黏腻腐肉包裹的小物件！他猛地将其抠出！甚至来不及看是什么，借着扑倒的势头，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朝着燃烧的灯笼火光范围之外、红绡消失的那片黑暗水道方向，亡命翻滚！
“想跑？！”半面人瞬间回神，眼中杀机暴涨！手中淬毒袖箭再次瞄准翻滚中的燕青后背！
“吼！！！”水魈的注意力也被燕青这抢夺尸体的举动彻底激怒！它不再理会消失的红绡和赵无咎，庞大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巨爪朝着翻滚的燕青当头拍落！爪风将水面压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双重绝杀！
就在这生死一线！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地脉断裂，猛地从他们来时的地下河道上游方向传来！比祭坛崩塌时更加猛烈！整个溶洞地动山摇！无数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冰锥般断裂、坠落！狠狠砸入水中，激起滔天水浪！洞顶簌簌落下暴雨般的碎石！
“哗啦——！！！”
一股无法抗拒的、裹挟着无数泥沙碎石的浑浊巨浪，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从上游狭窄的河道中咆哮着奔涌而来！瞬间冲垮了回水湾的平静！惨白灯笼的火焰被巨浪瞬间吞没！最后的火光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吞噬了一切！
燕青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冰冷浑浊的河水混合着泥沙碎石灌入口鼻！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浪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攥紧掌心里那件从浮尸胸腔中抠出的、冰冷坚硬的物件。
混乱中，他似乎听到了水魈狂怒不甘的咆哮被巨浪淹没，也听到了半面人那阴冷的声音在洪流的轰鸣中断断续续、充满了刻骨怨毒地嘶吼：
“…钥匙…我的钥匙…烧成灰…也要…找到…另半截…打开…归墟…”
冰冷的、裹挟着泥沙的暗河水，彻底灌满了燕青的口鼻和耳道。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窒息中迅速沉沦。唯一残留的感官，是掌心那件冰冷物件的坚硬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如同锚点般维系着他最后一点模糊的存在感。
不知在狂暴的洪流中翻滚了多久，身上的骨头仿佛寸寸碎裂。终于，水流的冲击力似乎减弱了一些，身体被重重地抛在一片湿滑冰冷的硬物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湿透的囚衣，激得他一个剧烈的寒颤，呛咳着吐出大口带着泥沙的浊水。
眼前依旧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水流在身侧不远处汩汩流淌的声音。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手掌下意识地摸索着身下——是粗糙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这里像是一个被洪水冲刷出来的、相对高一些的石台。
他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那件从浮尸胸腔里抠出的物件，沾满了黑色的淤泥和暗红的血痂。他用颤抖的手指，就着身下岩石的棱角，一点点刮掉上面的污垢。
冰冷的触感，熟悉的棱角…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磷光（或许是某种发光苔藓），物件渐渐显露出轮廓——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鎏金底子，狰狞的独角螭龙盘踞云纹…是那块腰牌！汴河浮尸身上得来的鎏金螭龙腰牌！
它竟然还在！没有被洪流冲走！
燕青的心猛地一沉。红绡和赵无咎生死未卜，周驼子惨死，腰牌的秘密如同跗骨之蛆，现在又回到了原点？不…等等！
他的指尖在牌面上摩挲，猛地顿住！触感不对！腰牌正面的云纹深处…似乎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笔直缝隙！像是被某种锐器强行撬开过！
他心脏狂跳，指甲沿着那道缝隙用力抠挖！沾满污泥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但他不管不顾！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腰牌正面的鎏金螭龙浮雕，竟然如同一个小小的匣盖般，被他硬生生沿着那道缝隙……撬开了！
腰牌是空心的！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奇异药草的味道，从撬开的缝隙中猛地散发出来！借着那点微弱的磷光，燕青看到腰牌内部，被掏空成一个极其精巧的小小暗格！
暗格底部，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小撮青白色的粉末。比他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纯净、细腻，散发着冰冷金属和硝石的气息。正是周驼子说过像火器引药的东西。
而第二样…燕青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玉片！玉片呈不规则的半圆形，边缘光滑，显然是被精心切割过。玉质温润，在微弱的磷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近乎透明的白色。玉片表面，用细如发丝的金线，镶嵌勾勒出一幅……残缺的、扭曲的曼陀罗花纹！
这花纹…与祭坛石台上的图案、与那半截青铜钥匙柄部的雕刻……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且只有半朵！
燕青的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红绡的话、周驼子临死的嘶吼、半面人疯狂的咆哮瞬间涌入脑海！
“…钥匙…烧成灰…也要…找到…另半截…打开…归墟…”
“…‘钥匙’…和…我的…骨头…一起…烧成灰…”
钥匙！不是青铜的钥匙！或者说不全是！
这半片玉！才是真正的“钥匙”核心！是打开那所谓“归墟”的关键！而青铜钥匙，或许只是某种载体或启动机关的一部分！
周驼子当年从火场偷走并最终“烧掉撒入汴河”的，是另半片玉钥！他用自己的骨头灰烬作为掩护，将半片玉钥藏进了汴河浮尸的胸腔！而尸体身上的腰牌里，藏着对应的这半片玉钥和引药粉末！
两块玉钥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钥匙！
这就是玄夜教、半面人、甚至那恐怖的水魈都疯狂争夺的东西！也是招致三具“笑面菩萨”杀身之祸的根源！
就在燕青被这惊天发现震得心神俱颤之时——
“滴答…滴答…”
细微的水滴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不是来自旁边的暗河。
声音来自…他的头顶！
燕青猛地抬头！
微弱磷光勉强勾勒出石台上方低矮的穹顶轮廓。就在他头顶正上方，一根尖锐的、倒悬的钟乳石尖端，正缓缓凝聚着一滴浑浊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大，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坠落下来。
“啪嗒。”
冰凉的水滴，正正砸在燕青摊开的手掌中…砸在那半片纯净的玉钥之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滴浑浊的水珠在接触到玉钥表面的瞬间，并未散开，反而如同被玉钥吸收了一般，迅速消失！紧接着，那半片原本纯净温润的玉钥，内部竟骤然亮起无数道极其细微、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血丝！血丝疯狂蔓延、扭动，瞬间布满了整个玉片！将那片纯净的白玉，染成了一片妖异的血玉！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邪恶、带着浓烈血腥和铁锈气息的悸动，猛地从掌心血红的玉钥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恶魔被这滴浑浊的水惊醒，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这股邪恶悸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
“哗啦——！”
距离燕青不远处，那片相对平静的暗河水域，猛地炸开巨大的水花！一个庞大、覆盖着幽绿鳞片、带着狰狞青铜傩面的恐怖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破水而出！傩面眼窝处，两点猩红的光芒瞬间锁定了石台上、掌心血玉光芒大盛的燕青！喉咙里发出震耳欲聋、充满无尽贪婪和暴虐的咆哮！
水魈！它竟然没有被洪水冲走！它感应到了玉钥的异变！它追来了！
而几乎同时！
在石台另一侧、被洪水冲来的杂物堆阴影里，一个佝偻着、浑身滴着水的身影，缓缓地、无声地站了起来！他半边身体焦黑碳化，仅存的右眼在黑暗中燃烧着比水魈更加怨毒、更加疯狂的火焰！幽蓝的短剑，不知何时已重新握在他手中，剑尖直指燕青！
半面人！他也活着！
一左一右！一水一陆！两头被血玉引来的凶兽！猩红与幽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将掌心血光妖异的燕青，死死钉在了冰冷的石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