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修真小说 > 新逍遥记 > 第2章
观音堕相
紫竹林在燃烧。
不是凡火,是银白色的火——冰冷、纯粹,带着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决绝,却又在此刻成为毁灭的源头。这火,源自观音净瓶里那滴存了十万八千年的甘露。此刻,这至纯至净的造化之水,正违背其存在的本源,从她掌心缓缓滴落。
滴答。
一滴,便灼穿了她端坐的洁净莲台。那象征清净无垢的莲瓣,在银焰舔舐下,瞬间焦黑、卷曲,化作飞灰。莲台的金色佛光发出痛苦的嗡鸣,寸寸黯淡。
滴答。
又一滴,落在她如瀑的三千青丝之上。没有青烟,没有焦臭,只有一种近乎圣洁的消逝。那曾垂顺如绸、蕴藏无量智慧与慈悲的长发,在银焰中无声无息地化为虚无。发丝断裂飘散的瞬间,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梵唱戛然而止。
南海不复波光潋滟,海面倒映着这片燃烧的紫竹林,像一块被砸碎的琉璃镜,折射着扭曲的、跳动的银焰与浓烟。竹节在高温中爆裂,发出凄厉的“噼啪”声,宛如垂死的哀鸣。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味道——竹叶焚烧的焦苦、莲台金漆熔化的金属腥气,以及那银焰本身散发出的、冰冷刺骨的“净”之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悖论。
她垂眸。
视线穿透跳跃的火焰,落在怀中。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婴儿。小小的,皱巴巴的,与寻常婴孩无异。只是那细嫩的脖颈处,一圈妖异的黑色纹路正悄然浮动,如同活物。那纹路扭曲盘绕,形态诡谲,细细看去,竟似一条狰狞的黑蛇,正张开毒牙,贪婪地啃噬着婴儿皮肉下隐约透出的、极其微弱的金色佛印!佛印光芒明灭,在蛇吻的吞噬下,如同风中残烛。
“孽障。”一声低语,从观音唇间幽出。这二字,本该蕴含无边威能与雷霆怒火,此刻却轻飘得如同叹息,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失去了往日的圆融与慈悲,只剩下空谷回响般的寂寥。
然而,她的指尖动作,与这冰冷的判词截然相反。那曾点化杨柳、洒落甘霖的玉指,此刻正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极其轻柔地划过婴儿光洁的眉心。那里,并非空无一物——一枚残缺的、流转着七彩佛光的舍利子,正深深嵌入骨肉之中,散发着微弱却顽强抵抗的气息。那是昨日,她以无上法力,自如来座下莲台深处,窃取而来的半枚佛陀真身舍利!
南海龙女瑟缩在一丛被银焰燎去半边、只剩焦黑残影的紫竹之后。她奉旨前来呈送龙宫珍宝,却撞见了这颠覆认知的恐怖一幕。她浑身冰凉,龙鳞下的血液几乎凝固,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惊骇欲绝的抽泣堵在喉咙深处。她金色的龙瞳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倒映着那片燃烧的银白地狱,更倒映着莲台上那怀抱婴儿的身影。
她看见——
那端坐莲台、承受着银焰焚身之痛的菩萨,低垂的脸上,唇角竟微微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笑。
一个沾染着莲台灰烬与发丝焚尽余韵的笑。一个从她唇边蜿蜒而下的、尚未干涸的金色佛血(或许来自强取舍利时的反噬?)所浸染的笑。一个在银白冷焰与怀中妖纹婴孩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诡异、凄艳、破碎的笑。
菩萨在笑。
带着血。
在焚尽她道基的圣火之中。
抱着那被诅咒的、窃取佛骨才得以暂存的婴儿。
火焰噼啪,银光跳跃,映照着那张悲悯与疯狂交织的绝世容颜,也映照着龙女眼中彻底崩塌的信仰之光。
弑神摇篮曲
十八年,足以让襁褓中的啼哭淬炼成寒刃的嗡鸣,足以让一个名字成为伪佛信徒午夜惊魂的梦魇。月孛,便是那梦魇的具象。
今夜,又一座供奉着泥胎金身、颂唱着虚伪经文的城池,在血色与寂静中沉沦。月孛站在尸山血海垒砌的祭坛中央,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玄色紧身衣的褶皱缓缓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片粘稠的暗红湖泊。夜风卷过死寂的长街,只带来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她抬手,指尖拂过左侧锁骨——那里,一片繁复扭曲的血色梵文,正从皮肉深处浮现,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灼燃烧。
“嘶……”细微的抽气声被她强行压回喉咙。每次收割生命,这烙印便如活物般苏醒、灼烧。今夜屠戮过甚,它已不再是简单的印记,而是滚烫的烙铁,深深嵌进骨头里。皮肉在高温下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缕缕焦臭的青烟升起,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正在由内而外地灼穿她。那梵文红得刺眼,红得妖异,像是吸饱了亡魂的怨念,在冷月下脉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几乎要撕裂她的神智。
“疼吗?”
一个苍老、干涩,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最浓郁的阴影中渗出。
月孛霍然转身,染血的弯刀瞬间撕裂空气,冰冷的刃口精准地抵在来者的喉结处。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杀意凝成实质。
阴影里,缓缓踱出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僧。僧袍破旧,沾满尘垢,身形佝偻得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山岳。他手中那盏灯笼的光线昏黄摇曳,光线映照下,灯罩的材质令人毛骨悚然——那分明是经过特殊处理、绷紧的人皮!薄得几乎透明,隐约可见皮下曾经交织的细微血管纹理,边缘处甚至能辨认出几缕未完全剔除的、干枯蜷曲的毛发。昏黄的光透过这层诡异的介质,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如同挣扎人影般的暗斑。
灯影摇曳着,终于晃过老僧低垂的脸。
月孛瞳孔骤然收缩!
那并非一张人脸。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柔和却令人极度不安的金光在缓缓蠕动、流淌,如同融化的黄金,又似某种活着的、粘稠的液态金属。没有眼睛,却能感受到穿透灵魂的注视;没有嘴巴,那干涩的声音却清晰地在脑中回荡。
“疼就对了。”那蠕动的金光下,声音带着一丝近乎慈悲的残忍,“这是你母亲……送你的枷锁。”
“我母亲早死了。”月孛的声音比她的刀锋更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十八年凝成的冰霜与恨意。刀尖向前递进半分,只需再一厘,就能切开那层蠕动的金光。
“是吗?”老僧似乎毫不在意喉间的致命威胁,那只枯瘦如鹰爪、布满老人斑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轰!”
月孛锁骨上那灼烧到极限的血色梵文,如同被投入火星的炸药桶,猛地炸裂开来!并非血肉横飞的爆炸,而是喷涌出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雾气,瞬间将她吞噬,也弥漫了周遭数丈的空间。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月孛的每一寸神经,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弯刀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在血雾中踉跄后退,痛得几乎蜷缩。
那弥漫的血雾并未消散,反而在她面前剧烈地翻涌、凝聚。浓稠的血色如同最诡异的画布,被无形之笔飞快地勾勒出清晰的景象:
紫竹林!
茂密修长的紫竹在画面中剧烈摇曳,并非因风,而是被滔天的烈焰舔舐、扭曲、焚毁!翠绿与深紫在赤红的火舌中化为飞灰,发出噼啪爆裂的绝望哀鸣。
火海!
无边无际的烈焰是背景,吞噬着一切,竹林、殿宇、莲池……炽热的气息仿佛穿透了时空,灼烤着月孛的皮肤,与她锁骨上的灼痛遥相呼应。
画面中心,在紫竹焚毁、烈焰翻腾的炼狱中心,一个身影静静矗立。
白衣胜雪,不染尘埃。宝相庄严,眉宇间是俯瞰众生的悲悯。
那是……观音!
然而,这神圣的意象却被怀中紧抱之物彻底撕裂。那并非净瓶杨柳,而是一个被素白锦缎小心包裹的——婴孩!
血雾凝结的画面在此刻定格。烈焰焚天的背景,悲悯神圣的观音,怀中襁褓里那个小小的、代表着新生与脆弱的婴孩……这极端矛盾、神圣与毁灭交织的景象,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撞入月孛痛楚而混乱的脑海。
锁骨的剧痛仍在肆虐,弯刀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月孛僵立在原地,血色褪尽的脸上,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灵魂深处被某种巨大真相猛烈撞击后的空白。
那枷锁,那烙印……那早已“死去”的母亲……
答案,似乎就在这焚天血海与慈悲怀抱的诡异图景中,无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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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妖双生体
观音的泪是黑色的。
月孛在记忆幻境里看得真切。那滴泪坠入婴儿口中时,北冥深渊传来鲲鹏的尖啸。
“你是我用佛骨与妖祖精血熔炼的器。”观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我要你吞尽伪佛,包括…”
幻境突然扭曲,月孛呕出带着金屑的血。她低头,见掌心钻出白骨——是妖性在反噬佛印。
“包括你自己,对吗?”她狞笑着捏碎掌骨,任妖血浇熄锁骨梵文。
远处传来钟声。灵山的钟,如来的钟。
还有鲲鹏撞碎冰层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