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色神血,如同燃烧的泪,在溯源镜幽暗的镜面上缓缓晕开、凝固。密室内死寂如墓,只有杨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冰壁间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管的刺痛。
恨?
那双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
那滴混着鲜血滑落的泪……
那宁愿带着孩子一起死,也不愿接受他一丝援手的决绝……
深渊中分娩的血泊……归墟死印如附骨之蛆……那绝望而珍重的一吻……
“轰——!”
不再是无声的惊雷,而是实实在在的、狂暴的神力冲击波,以杨戬为中心,轰然炸开!密室坚逾神铁的玄冰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悬浮的溯源镜剧烈震荡,镜面幽光乱闪,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杨戬猛地抬头!额间那道流云银痕不再是冰冷的印记,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迸射出刺目欲目的炽白神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冰层彻底炸裂,暴露出底下汹涌咆哮的、足以焚尽九重天的滔天怒火和……某种被彻底撕裂、颠覆认知的剧痛!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三尖两刃刀感应到主人濒临失控的狂暴意志,发出一声清越而充满杀伐戾气的震鸣!
假的!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他亲眼所见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谁?!
是谁布下这弥天大谎?!是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谁让他杨戬,亲手将护佑天河水军的功臣、他……他孩子的母亲,判定为尸骨无存的牺牲品?!更让他背负着这“铁证如山”的愧疚与自我冰封,整整三百年?!
司法天神?!
好一个笑话!
他杨戬,原来不过是这惊天骗局里,最锋利也最愚蠢的一把刀!
焚尽一切的怒火混合着被彻底愚弄的耻辱、对寸心母子三百年炼狱的锥心之痛,如同失控的混沌风暴,在他神躯内疯狂冲撞、撕扯!理智的堤坝在真相的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他只想立刻冲到那扇门前,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手段,撕开她紧闭的嘴,挖出所有的真相!无论是搜魂炼魄,还是……
“嗡——!”
就在杨戬眼中戾气暴涨、即将彻底失控的刹那!
一道威严、宏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庭意志的金色符诏,无视真君神殿外层的重重禁制,如同瞬移般,直接穿透玄冰墙壁,凭空出现在剧烈震荡的密室之中!
符诏悬停在杨戬面前,金光流转,散发出浩瀚的帝王威压。玉帝那平和却隐含天威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杨戬濒临混乱的紫府识海中炸响:
“司法天神杨戬,即刻觐见!”
七个字,字字千钧!
如同九天玄冰化作的巨锤,带着不容抗拒的天庭法度,狠狠砸在杨戬那即将爆发的、焚天煮海的怒火之上!
“噗——!”
又是一口淡金色的神血喷出!这次并非反噬,而是狂暴的力量被强行压制回体内造成的剧烈冲撞!杨戬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拄着三尖两刃刀才勉强没有跪倒!额间炽白的银痕光芒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最终被一股更加强横的、源自他自身司法天神神位的冰冷意志,强行压制、收敛!
他死死盯着那道悬浮的金色符诏,眼中翻腾的怒火和戾气并未消散,反而被强行压缩、冻结,沉淀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死寂。
觐见?
在这个时候?!
他缓缓抬手,抹去嘴角冰冷的血迹。指尖沾染的金色神血在幽暗的密室内闪烁着微光。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那焚天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按入了更深的冰层之下,等待着更猛烈的爆发。
“臣……遵旨。”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和未干的血腥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面光华黯淡、布满裂痕的溯源镜,镜中仿佛还残留着寸心绝望一吻的虚影。然后,他猛地转身!密室玄冰墙壁无声滑开。
主殿内,幽蓝的星辰冷光依旧流淌,万年玄冰地面倒映着他银甲凛然的身影,仿佛刚才密室内那场足以撕裂神魂的风暴从未发生。只有哮天犬,从殿柱的阴影里惊疑不定地探出头,狗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担忧。它闻到了主人身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让它灵魂都在颤栗的、冰冷到极致的毁灭气息。
“守好神殿。任何人不得擅入后殿。”
杨戬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平淡,毫无起伏,如同万载玄冰直接摩擦发出的声响。他没有看哮天犬,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银色流光,瞬间消失在神殿之中,只留下那冰冷的命令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哮天犬看着主人消失的方向,又惊恐地望向后殿那扇紧闭的、隔绝一切的玄冰石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呜咽的哀鸣。它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那扇门后关着的,不再是简单的囚徒,而是一个足以将主人、将整个真君神殿都拖入毁灭深渊的……滔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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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仙宫。
祥云瑞霭依旧,七彩鸾鸟拖着华美的尾翎掠过雕梁画栋。馥郁的仙葩香气弥漫,却驱不散今日笼罩在仙宫深处那无形的凝重。
玉帝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面容平静,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三十三重天外。王母娘娘凤冠霞帔,端坐于九凤宝座,凤目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玉髓念珠,珠串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在此刻寂静中清晰可闻的脆响。
侍立的仙娥力士们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嗡!”
一道凛冽的银色流光撕裂瑶池外围的祥云,带着刺骨的寒意,悍然落在白玉阶前。流光散去,杨戬银甲覆身的身影显现。
他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脚步沉稳,银甲甲叶碰撞发出冰冷而规律的铿锵之音。每一步落下,脚下温润的白玉似乎都凝结出一层肉眼难辨的薄霜。他周身的气息冰冷到了极致,也沉凝到了极致,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又像一柄收入鞘中、却散发着滔天杀意的绝世凶刃。额间那道流云银痕,此刻内敛无光,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危险。
当他踏入瑶池正殿的瞬间,那股属于司法天神的、绝对冰冷的威压轰然弥漫开来!殿内温暖的仙气瞬间被驱散,连七彩鸾鸟都惊得收敛了翎羽,躲入雕梁深处。侍立的仙娥力士们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头垂得更低。
“臣,杨戬,参见陛下,娘娘。”杨戬躬身行礼,姿态依旧无可挑剔,声音却平板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如同在宣读一条无关紧要的律文。
玉帝的目光落在杨戬身上,平和依旧,却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王母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凤目抬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刺向杨戬。
“爱卿平身。”玉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戬直起身,银甲反射着殿顶柔和却冰冷的珠光。他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白玉地面,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倒影。没有主动开口,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王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和凝重:“司法天神,西海深渊异动,非同小可。朕与娘娘甚为忧心。不知爱卿亲自探查,可有进展?那异动根源,可有眉目?”
来了。
杨戬冰封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寒的厉芒如电闪过。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迎向王母那看似关切的视线。他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
“启禀陛下,娘娘。臣循宝镜所示,于西海之滨人间界域巡查数日。深渊波动混乱微弱,难以定位。其间遭遇一三首妖蜥于闹市行凶,已就地正法。”
他顿了顿,那平板的声音里,终于渗入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整个瑶池温度骤降的寒意:“然,于处置妖患之时,臣发现一人。”
“哦?”王母凤眉微挑,捻动念珠的手指彻底停下,“何人?”
杨戬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王母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名字:
“西海龙宫三公主,敖寸心。”
“嗡——!”
整个瑶池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侍立的仙娥力士们虽不敢抬头,身体却都难以抑制地微微一震!玉帝平静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王母捻着念珠的手指猛地收紧,玉髓珠串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寸心?!”王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惊愕与难以置信,“她……她不是三百年前,为护佑天河水军,引开混沌乱流,坠入西海深渊……已然……已然形神俱灭了吗?!”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杨戬,仿佛要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杨戬!此事非同儿戏!你可看真切了?!”
形神俱灭?
杨戬心中那被强行压制的焚天之火,在听到这四个字时,猛地窜起万丈!冰冷的嘲讽如同毒液,在他胸腔内蔓延。他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只是那眼神更加冰冷锐利:
“臣,亲眼所见,亲手所擒。其形貌、其神魂本源烙印,确为敖寸心无疑。绝无错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司法天神洞察秋毫的绝对权威。
“这……这怎么可能?!”王母失声道,脸上震惊之色不似作伪,“深渊乃万寂归墟,连上古神魔都无法逃脱!她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难道深渊异动与她有关?!”她猛地看向玉帝,“陛下!此事太过蹊跷!寸心若真从深渊归来,其中必有惊天隐秘!甚至……那深渊异动,恐就是她引出的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