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戬心之寸心归 > 第5章
九霄之上,罡风凛冽如刀。
杨戬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罩,隔绝了足以撕裂金仙的九天罡风。他一手虚引,寸心和小雪如同被无形锁链捆缚的囚徒,身不由己地紧随其后。小雪早已哭得脱力,小脑袋埋在寸心无法动弹的颈窝,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昏厥的昭儿被另一股柔和却同样无法挣脱的力量托着,漂浮在寸心身侧,小小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着。
寸心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在她体内奔涌,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只能死死地“看”着前方那个银甲覆身的背影,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如今却恨不得噬其血肉的背影!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恨他的冷酷,恨他的无情,恨他此刻如同对待货物般禁锢她们母子!更恨自己的无力!深渊三百年炼狱般的折磨她都熬过来了,却在此刻,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连护住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
真君神殿那冰冷、坚硬、永恒不变的轮廓,如同蛰伏在云海深处的巨兽,在罡风尽头显现。
殿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幽蓝的星辰冷光和万年玄冰铺就的地面,寒气扑面而来。哮天犬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忠诚地守卫在殿门一侧。当看到杨戬身后被无形力量禁锢牵引的寸心,以及那两个孩子时,哮天犬那双总是充满忠诚和憨厚的狗眼猛地瞪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骇的呜咽:“呜?!”
是……是她?!还有孩子?!这……这怎么可能?!
杨戬没有理会哮天犬的震惊,径直踏入神殿。殿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神殿内部更加森冷,星辰冷光无声流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嗡!”
禁锢寸心和小雪的力量骤然消失。
寸心身体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但她立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向旁边悬浮的昭儿,一把将昏迷的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同时另一只手死死将还在抽噎的小雪护在身侧!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一根冰冷的玄冰殿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如同护崽的母狼,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戬,充满了刻骨的戒备和恨意,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
小雪感受到娘亲的怀抱,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紧紧抱住寸心的腿。
杨戬站在殿心,银甲在幽蓝的冷光下反射着寒芒。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万载不化的冰川,扫过紧紧相拥、瑟瑟发抖的母子三人。他的视线在寸心嘴角干涸的血迹和脸上未干的血泪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她怀中昏厥的昭儿脸上,尤其是男孩紧闭的双眼。
“哮天犬。”杨戬的声音打破了神殿死寂的沉默,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主……主人!”哮天犬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连忙上前一步,垂首听令。
“带她们去后殿偏室。设下禁制,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她们……也不得离开半步。”杨戬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下达一条再寻常不过的指令,“寻些凡间孩童适用的饮食衣物送去。”
“是!”哮天犬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应道,小心翼翼地看向寸心母子,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敖……敖姑娘,请……请随我来。”他尽量放柔了声音。
寸心搂紧怀中的昭儿,护着小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戬,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没有看哮天犬,只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杨戬……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们母子!否则……终有一日……”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刻骨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已无需言表。
杨戬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威胁,只是冰冷地重复:“带下去。”
“敖姑娘,得罪了……”哮天犬叹了口气,无形的力量再次轻柔却不容抗拒地笼罩住寸心母子三人,引导着她们,在寸心那燃烧着熊熊恨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神殿深处那更加幽暗冰冷的偏殿甬道。
沉重的玄冰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主殿幽蓝的冷光,也彻底隔绝了寸心那如有实质的仇恨目光。
偏殿内陈设更为简单,只有一张冰冷的玄冰榻和一张石案。空气比主殿更加凝滞寒冷。石门关闭的瞬间,一层无形的、带着强大禁锢法则的银色光膜瞬间将整个石室笼罩,隔绝了内外。
寸心抱着昭儿,牵着小雪,踉跄地走到冰榻边。她小心翼翼地检查昭儿肩背的伤口,确认那恐怖的妖毒确实已被彻底拔除,伤口正在一种奇异的力量下缓慢愈合,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巨石却压得她几乎窒息。
她将昭儿轻轻放在冰冷的冰榻上,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毒血和汗水浸透、撕裂的粗布外衣,盖在儿子身上。然后,她紧紧搂住还在抽噎的小雪,坐在冰榻边缘。
寒冷,刺骨的寒冷从身下的玄冰和四周的墙壁中渗透出来,侵入骨髓。但这外界的冰冷,远不及她心中那一片被绝望和恨意冻结的荒原。
小雪紧紧依偎在寸心怀里,小脸苍白,大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怯生生地小声问:“娘亲……这里是哪里?那个凶伯伯……把我们都抓起来了吗?哥哥……哥哥会不会有事?”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寸心冰凉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寸心低头,看着女儿惊惧的小脸,心如同被利刃反复切割。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恨意和绝望,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嘶哑地安抚:“小雪不怕……这里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哥哥没事,哥哥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娘亲在,娘亲会保护你们。”
她轻轻拍着小雪的背,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希望的玄冰石门。
保护?拿什么保护?在这司法天神的神殿里,在这绝对的力量禁锢下,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杨戬!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她们囚禁在这里?是因为发现了昭儿的眼睛?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他掌控一切、审判一切的冷酷欲望?
深渊三百年,她靠着对孩子们的牵挂,靠着那枚冰冷石头上残留的一丝微弱气息,才从那无尽的绝望和吞噬中爬出来。她以为带着孩子们隐姓埋名,躲在这最喧嚣也最卑微的凡尘角落,就能避开过往的一切,避开他!可命运如此残酷,仅仅重逢的瞬间,她拼尽全力守护的一切,就被他轻易地碾碎、夺走,如同踩死几只蝼蚁!
恨!蚀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杨戬……司法天神……好一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杀予夺的司法天神!
“吱呀——”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打破了石室内死寂的绝望。哮天犬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几样清淡小菜、两套崭新的孩童棉布衣物,甚至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敖姑娘,”哮天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歉意和不安,他将托盘轻轻放在冰冷的石案上,不敢看寸心那仿佛能将他冻结的目光,“这是主人……呃,是真君吩咐送来的。小公子伤势初愈,需要休养。小小姐也受惊了……吃点东西吧。这衣服……”他看着榻上昏睡的昭儿和寸心身上单薄破损的衣物,欲言又止。
寸心搂着小雪,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哮天犬和那些食物衣物都是空气。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无边的恨意和警戒之中。
小雪闻到食物的香气,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怯生生地看了看冒着热气的米粥,又抬头看看寸心冰冷紧绷的下颌,小手更紧地抓住了寸心的衣襟,小声道:“娘亲……小雪不饿……”
哮天犬看着这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挠了挠头,低声道:“敖姑娘……我知道……唉!主人他……他这些年……”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主人这些年如何?冷得像块神殿里的玄冰,除了天庭律法,心中再无他物。他亲眼见证了主人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彻底冰封起来的。可眼前这景象……这母子三人……
最终,哮天犬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低声道:“东西我放下了。有任何需要,就……就喊一声,我在门外。”他不敢再多留,连忙退了出去,厚重的石门再次无声闭合,将那层禁锢的银色光膜重新弥合。
石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米粥微弱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寸心依旧维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一动不动。小雪依偎在她怀里,也不敢动,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石案上冒着热气的食物。
不知过了多久,冰榻上的昭儿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最初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超越年龄的警惕和冷静。他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肩背上残留的灼痛和陌生的环境,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
“哥哥!”小雪惊喜地小声叫道。
“昭儿!”寸心连忙低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仔细查看儿子的脸色,“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昭儿在寸心的搀扶下,有些吃力地坐起身。他看了看自己肩背处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警惕地环顾这间冰冷坚固、被无形力量封锁的石室,最后目光落在寸心苍白憔悴、带着泪痕和血迹的脸上,以及小雪惊惶不安的大眼睛上。男孩那双酷似杨戬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压抑的愤怒。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擦去寸心脸颊上残留的血泪痕迹,小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低沉沙哑:“娘亲,我没事。不疼。”
他顿了顿,那双乌黑的眸子看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天地的石门,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发白,“是那个……银甲天神,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吗?”
寸心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属于孩童的沉重,心如刀绞。她将昭儿和小雪都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种在深渊中淬炼出的、永不屈服的决绝:“是。是那个司法天神,杨戬。但昭儿,小雪,你们记住,娘亲在!只要娘亲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伤害你们!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尽管前路渺茫,尽管恨意滔天,但为了孩子,她必须撑下去!深渊没能吞噬她,杨戬……也休想!
石案上,米粥的热气早已散尽,凝固了一层薄薄的油脂。冰冷的石室内,母子三人紧紧相拥,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如同暴风雪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幼兽。绝望和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们,却也滋生出一种在绝境中破土而生的、无比坚韧的守护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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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主殿。
幽蓝的星辰冷光无声流淌,万年玄冰地面倒映着杨戬孤绝的身影。他依旧端坐在玄冰玉案之后,墨笔悬停,笔尖的墨早已凝固成冰。
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那些记录着三界律例、纠纷、惩戒的冰冷文字,此刻却一个字也印不进他的眼底。
眼前晃动的,是寸心那布满血泪和刻骨恨意的脸,是她宁愿燃烧本源也要抗拒他救助的疯狂,是她看向他时那如同看世间最污秽之物的眼神。耳边回荡的,是小雪撕心裂肺的哭喊“坏伯伯”,是男孩昏厥前那双眼中一闪而逝的、与他同源的冰冷银芒……
“啪嗒。”
凝固的墨滴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笔尖坠落,在冰冷的符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杨戬猛地握紧了拳!坚硬的玄冰玉案边缘,竟被他无意识散逸的力道,无声无息地捏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活着?
那两个孩子……昭儿……小雪……
深渊……那幽蓝的光斑……
她为何恨他至此?仿佛他才是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难道……
无数个疑问,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每一次噬咬,都伴随着寸心那滴混着鲜血滑落的泪,和男孩昏厥前那双倔强冰冷的眼睛。
“主人……”
哮天犬的声音在殿柱的阴影里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敖姑娘……和小公子小小姐……东西送过去了。小公子醒了,看起来……伤已无碍。只是敖姑娘她……一口东西都没动,也不说话,就抱着孩子坐在那里……”
杨戬没有回应。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额间那道冰冷的流云银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男孩眼中那道银芒一闪而过的灼热感应。
血脉……无法否认的血脉联系……
他霍然起身!银甲碰撞发出清越而冰冷的铿锵之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他走到殿心,抬头望向穹顶那些按照玄奥轨迹缓缓运行的星辰投影。冰冷的星光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三百年前……西海深渊……那场惨烈的大战……他亲眼看着她被混沌乱流吞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天庭卷宗,众仙见证!
可她现在活着!带着两个孩子!从那个连上古神魔都无法逃脱的绝地回来了!那两个孩子身上,流淌着他杨戬的血!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布局?是谁在欺骗?深渊的异动是否与她有关?她身上那股强行催动本源后的虚弱和死寂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司法天神的职责在咆哮:囚禁她!审问她!查明一切!无论涉及谁,以天律论处!
可心底那个被冰封了三百年的角落,却在发出微弱而尖锐的嘶鸣:她恨你!她看你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仇敌!她甚至……不愿你触碰她的孩子!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神躯撕裂!
最终,那属于司法天神的、冰冷无情的意志,如同沉重的冰山,缓缓压下了一切翻腾的杂念。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如同亘古寒渊。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她为何恨他,无论那两个孩子……现在,她是唯一从西海深渊活着出来的人。深渊异动,事关三界根基。她,是最大的线索,也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囚禁,是必须的。审问,也是必须的。
至于其他……杨戬的目光扫向后殿偏室的方向,冰封的眼底,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如同深渊底部的暗流,悄然涌动。
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银色符文。符文一闪,没入神殿深处。
“传令:即刻起,封锁真君神殿后殿区域。擅入者,以窥探天庭机密论处。”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
“是!”阴影中,传来守殿天将低沉而敬畏的应命声。
杨戬重新坐回玄冰玉案之后,拿起那支墨迹凝固的笔。指尖神力微吐,凝固的墨迹瞬间气化消散,笔尖重新变得润泽。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符纸上,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他三百年认知的剧变从未发生。墨笔落下,沙沙声再次响起,记录着三界某处无关紧要的纠纷裁决。
只是那笔尖划过符纸的轨迹,比往日更加用力,带着一种仿佛要刻入骨髓的决绝。而他周身弥漫的那股清冷孤绝的莲香,似乎比往日更加浓郁,也更加冰冷,将整座神殿,连同他自己那颗被冰封的心脏,一同冻结在永恒的秩序与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