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尸身和昏死的沈玉娇被粗使婆子们如同拖拽破麻袋般抬离正厅,在冰冷金砖上留下两道蜿蜒的、暗红粘稠的血痕。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埃和恐惧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厅内残余的众人,无论是刚刚签下“死契”、面无人色的管事,还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姨娘庶子,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偶,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厅堂中央那道墨蓝玄色的身影上,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面对未知神祇般的敬畏。
沈清璃的目光,却并未落在这些蝼蚁身上。
她的视线,落在了矮几上。那堆被管事们按满鲜红指印、如同浸透血泪的账册旁,静静地躺着一只通体漆黑、温润如玉的小瓶。
凝玉髓。
萧绝送来的“补益”。
墨绿色的眼瞳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一丝极淡的审视掠过。她缓缓伸出那只刚刚弹出过致命血珠、此刻却光洁如初的右手,指尖悬停在漆黑的瓶身上方。
触感温凉,清冽的冷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确实能抚平体内因动用那滴精血而泛起的、细微如针尖的疲惫感。然而,这香……过于纯粹了。纯粹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如同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寒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时——
“嗖!嗖!嗖!”
三道极其细微、却凌厉到极致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正厅侧面一扇虚掩的花窗缝隙中暴射而入!
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至极!目标直指沈清璃毫无防备的颈侧、后心和握向玉瓶的右手手腕!
淬毒的乌光在昏暗的烛光下几乎难以捕捉,带着一股阴冷刺骨的杀意!
是高手!而且是精通暗杀、淬毒的死士!
厅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丫鬟喉咙里发出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直接吓晕过去!管事们更是面无人色,僵在原地,连躲避的本能都失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
沈清璃悬在玉瓶上的手指甚至没有收回!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被风吹动发丝般,偏了一下头。
“嗤!”
第一道乌光擦着她白皙的颈侧肌肤掠过,带起一丝微凉的风,狠狠钉入她身后的朱红厅柱,尾端兀自剧烈震颤!是一柄淬着幽蓝光泽、形如柳叶的薄刃!
同时,她的身体以左脚为轴,如同风中弱柳,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向后旋转了小半圈。那玄色披风随着她的动作,如同墨色的蝶翼般无声扬起,恰到好处地拂过射向后心的第二道乌光!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的闷响。
那枚同样淬着幽蓝剧毒、细如牛毛的毒针,竟被看似柔软的披风布料无声无息地裹挟、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而射向她右手手腕的第三道乌光——一枚同样淬毒、带着倒刺的棱形飞镖,已然近在咫尺!那幽蓝的毒光几乎要舔舐上她手腕细腻的皮肤!
沈清璃那悬停在漆黑玉瓶上方的手指,终于动了。
不是躲避,而是极其优雅地、如同拈花般,向下一按!
指尖精准无比地按在了那漆黑玉瓶光滑的瓶塞顶端!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能震荡神魂的奇异嗡鸣,猛地从那漆黑玉瓶中爆发出来!
一股无形的、清冽冰寒到极致的能量波动,如同水波般以玉瓶为中心瞬间扩散!
那枚近在咫尺、带着倒刺的棱形毒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寒的冰墙!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毒镖的去势被硬生生凝滞在半空!幽蓝的镖身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白霜!随即,失去所有力道,“啪嗒”一声,掉落在矮几上那堆染血的账册之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整个袭杀过程,从发动到结束,不过一息!
沈清璃甚至未曾离开原地半步!她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指尖轻触玉瓶的姿态,墨蓝色的衣裙和玄色披风在方才那细微的动作后,缓缓垂落,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被微风轻轻拂过。
唯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瞳,此刻不再是冰封的深潭,而是如同投入了星辰的寒渊,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精准地锁定了花窗缝隙后,那一闪而逝的、属于杀手的、惊骇欲绝的残影!
厅内死寂得可怕。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如同鬼魅般的攻防惊得彻底失声!看向沈清璃的目光,已经从敬畏变成了彻底的、面对非人存在的恐惧!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木轴转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正厅那扇厚重的、通往内院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
一个佝偻的、穿着深灰布衣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正是萧绝身边那位气息阴冷的老管家。
他浑浊的老眼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枚被寒霜冻结的毒镖,也没有看钉在柱子上的柳叶毒刃。他步履蹒跚,径直走到矮几旁,在距离沈清璃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枯瘦如同鸡爪的手,极其自然地伸出,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恭谨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捏住了那枚掉落在账册上的、覆盖着白霜的棱形毒镖。
他的手指如同枯木,却无视了镖身上那刺骨的寒意和幽蓝的剧毒。
老管家捏着毒镖,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镖尾一个极其微小、形如扭曲蛇纹的暗记上。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死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冰冷的毒镖小心地收入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抬起那张如同枯树皮的脸,浑浊的眼珠看向依旧保持着指尖轻触玉瓶姿态的沈清璃。
“王妃娘娘受惊了。”老管家的声音沙哑平板,如同砂纸摩擦,“几只不开眼的老鼠,扰了娘娘清净。王爷……会处理干净。”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那“处理干净”四个字,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阴冷杀意。
沈清璃缓缓直起身,指尖离开了那漆黑的玉瓶。瓶身温润依旧,清冽的冷香似乎更浓郁了些。
她墨绿色的眼瞳扫过老管家深灰色的袖口——那里,正藏着那枚淬毒的凶器。
“有劳王爷费心。”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情绪。
老管家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步履蹒跚地退出了正厅,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厅内再次陷入死寂。
沈清璃的目光,重新落回矮几上。
那堆染着血红指印的账册,如同侯府过往的罪证与屈辱。
那只通体漆黑、温润如玉的凝玉髓,散发着清冽的冷香,如同一个温柔的陷阱。
而账册上,那枚毒镖掉落之处,残留着一小片薄薄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白霜,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冷香掩盖的……属于幽蓝剧毒的、甜腥的余味。
墨绿色的眼底,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无声涌动。
她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稳稳地握住了那只漆黑的玉瓶。
瓶身入手,温润的触感下,那股清冽的冷香更加清晰地钻入肺腑,确实能滋养神魂,抚平消耗。
然而,就在她指尖摩挲过瓶身光滑表面的刹那——
一点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顺着指尖传来。
不是瓶身的问题。
是……瓶塞。
那看似浑然一体的温润瓶塞,在与她指尖接触的瞬间,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外来的气息惊扰,极其不情愿地……搏动了一次。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冰冷而粘稠的意念,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动,顺着指尖的接触,极其微弱地、试探性地……缠绕上来。
沈清璃握着玉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墨绿色的眼瞳深处,瞬间凝结成万载不化的玄冰!
凝玉髓?
呵……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这哪里是补药?
分明是……
萧绝亲手递过来的……
另一把……
淬了剧毒的……双刃剑!
侯府的血腥尚未洗净,新的猎杀游戏,似乎……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而执棋之人,正隔着这片废墟与血腥,无声地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