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仪仗如同被恶鬼驱赶,仓惶地消失在侯府那巨大狰狞的缺口之外。混乱的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和压抑的痛哼声迅速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的侯府。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尘土味,混合着太子离去时留下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真龙血脉的腥甜血气,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压抑的氛围。
正厅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
那些瘫倒在地的管事下人,那些缩在角落的姨娘庶子,甚至包括被钉穿手掌、蜷缩在椅子上痛苦呻吟的王氏,此刻都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只剩下空白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太子……太子都吐血而逃了!这煞星王妃……她到底要做什么?!
沈清璃依旧站在厅堂中央,玄色披风垂落,墨蓝色的衣裙在摇曳的烛光下,沉静如渊。她手中那根染血的素银簪,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她没有看地上任何人,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充斥着血腥、污秽和惊恐的修罗场。墨绿色的眼瞳深处,冰封千里,不起波澜。仿佛眼前这一切混乱与惨烈,不过是拂过她衣袂的一缕微风。
“都起来。”
清冷平静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在死寂的金砖上,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沈清璃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落在距离她最近、一个瘫软在地、抖得最厉害的库房管事身上。
那管事被她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骨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极其狼狈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垂着头,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如同连锁反应,一个,两个,三个……那些瘫倒的管事下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纷纷挣扎着、踉跄着爬起。那些缩在角落的姨娘庶子们,也如同惊弓之鸟,相互搀扶着,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远离了中央那片血腥最浓的区域——王氏和昏死的沈玉娇所在的位置。
整个正厅,除了王氏断断续续、痛苦压抑的呻吟,再无其他声响。数十道惊恐、畏惧、绝望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缠绕在厅中那道墨蓝玄色的身影上。
沈清璃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几个刚刚爬起、面无人色的账房先生身上。
“账册。”她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那几名账房先生浑身剧颤,如同被雷劈中!方才那本染血的册子引发的滔天巨浪还历历在目!他们惊恐地看向沈清璃,又看看地上王氏和沈玉娇的惨状,双腿一软,几乎又要跪下。
“清理干净。”沈清璃的声音依旧平静,“所有账目,重录两份。”
她的指尖,极其随意地指向堆积在一旁、尚未被她翻动过的剩余账册。
“一份,封存。另一份……”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噤若寒蝉、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管事们,墨绿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寒芒,“由今日在场诸位管事,签字画押,确认无误。”
签字画押?确认无误?
这哪里是确认账目?这分明是逼他们签下投名状!签下自己的卖身契!甚至是……催命符!
管事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方才沈清璃查账时那洞穿一切的手段还历历在目!一旦签字画押,就等于将自己这些年贪墨、做假账的把柄,亲手递到了这煞星王妃手中!日后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们!
“王妃娘娘开恩!开恩啊!”一个管事再也承受不住,“噗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小的……小的们知错了!求娘娘给条活路!小的们愿为娘娘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沈清璃微微挑眉,那神态竟有几分天真的疑惑,声音却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本王妃……不需要牛马。”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本王妃,只需要……听话的狗。”
“听话”二字,她咬得极重。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煞气,猛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整个正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烛火都畏惧地摇曳了一下!
那些管事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连求饶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们看着沈清璃那双毫无感情的墨绿眼瞳,看着她脚下那片尚未干涸的、属于王氏和太子的血迹……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一切!
“是……是!小的们……听话!听话!”另一个管事几乎是爬着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的们签字!这就签字画押!”
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其余的管事们也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些账册,手忙脚乱地拿起笔,蘸着早已干涸的墨,甚至有人情急之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在账册的末尾,在那象征着他们过往罪证的数字旁,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鲜红的手印!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手印,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这不再是账册,这是他们亲手签下的卖身契,是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
沈清璃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如同看着蝼蚁在尘埃中挣扎求生。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椅子上痛苦呻吟的王氏,似乎被这重新响起的动静刺激,发出了一声更加凄厉的哀嚎:“啊——!痛!好痛!杀了我!沈清璃!你这毒妇!杀了我!”
她的左手被素银簪贯穿,钉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更可怕的是,体内那滴“真言散”的残余药力,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被亲生女儿撞柱刺激的疯狂,正在摧毁她最后的神智。她开始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那根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簪子,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和绝望的哀鸣。
“毒妇……你不得好死!侯爷……侯爷回来不会放过你!太子……太子会把你碎尸万段!我的娇儿……我的娇儿啊!”王氏状若疯癫,涕泪血水糊了满脸,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
她的咒骂和挣扎,在这片刚刚被沈清璃强行镇压下来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不合时宜。
所有的管事都停下了签字的手,惊恐地看向王氏,又偷偷瞄向沈清璃,大气不敢出。
沈清璃的目光,终于缓缓转向了王氏。
她看着那张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那根贯穿手掌、将她钉在椅子上的素银簪,墨绿色的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审视……如同看着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
“母亲,”沈清璃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您太吵了。”
她甚至没有走近。
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那只刚刚拂过账册的、纤细而稳定的右手。
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一点尘埃般,划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瞬间出现在她苍白的指腹上。
一滴殷红的、带着奇异琉璃光泽的血珠,缓缓渗出。
那血珠,在摇曳的烛光下,竟隐隐流转着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心悸的金芒!
沈清璃的指尖,对着疯狂扭动咒骂的王氏,极其随意地、如同弹去一滴露珠般,轻轻一弹。
“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
那滴殷红中带着淡金流光的血珠,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微芒,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王氏因痛苦咒骂而大张的、沾满血沫的口中!
王氏疯狂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猛地僵直!那双因痛苦和疯狂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神采被一种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彻底吞噬!仿佛看到了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
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怪响,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根钉穿她手掌的素银簪,在她疯狂的抽搐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仅仅几息之后。
王氏那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拉满后骤然崩断的弓弦!
随即,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娃娃,软软地瘫回了椅子上。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大张着嘴,眼睛依旧圆瞪着,瞳孔却已彻底涣散、放大,凝固着最后那一刻极致的恐惧。
所有的挣扎、咒骂、痛苦,都在这一刻彻底归于死寂。
永昌侯府的当家主母,王氏,气绝身亡。
整个正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石化法术,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们眼睁睁看着王氏在沈清璃那轻描淡写的一弹指间,从疯狂的咒骂到极致的恐惧,再到瞬间毙命!
没有激烈的搏杀,没有痛苦的折磨,只有一种超越了他们理解范畴的、如同神祇抹去蝼蚁般的……漠然与恐怖!
沈清璃甚至没有再看王氏的尸体一眼。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那细微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红痕迹。她垂眸,看着自己光洁的指腹,仿佛刚才那滴夺命的血珠从未存在过。
“拖下去。”她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吩咐清理一件废弃的家具,“连同太子妃娘娘,一并送回房,请府医……好生照料。”
她的目光扫过柱子下昏死的沈玉娇,那“好生照料”四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几名胆战心惊的粗使婆子,如同得到了赦令,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抬王氏尚有余温的尸体和昏死的沈玉娇,动作间充满了惊惧,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步了主母的后尘。
就在这死寂压抑、人人自危的时刻。
那个佝偻的、如同影子般的老管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厅门口。他浑浊的老眼漠然地扫过被抬走的王氏尸体和沈玉娇,最终落在厅中那道墨蓝玄色的身影上。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沈清璃身侧,距离一步之遥停下。枯瘦如同鸡爪的手,从他那深灰色的宽大袖袍中,极其隐蔽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小巧、通体漆黑的玉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入手却温润异常,隐隐透着一股清冽的、仿佛能抚平神魂的冷香。
老管家将那漆黑的玉瓶,如同供奉般,轻轻放在了沈清璃身旁的矮几上——那里,正堆放着管事们刚刚签好名字、按满血红指印的账册。
随即,他那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低低响起,只有沈清璃能听清:
“王爷吩咐……此乃‘凝玉髓’。”
他浑浊的眼珠极其隐晦地瞥了一眼沈清璃垂在身侧、刚刚弹出过血珠的右手。
“娘娘……耗神了,当……补益自身。”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递出两个字——自身。
沈清璃的目光,落在那只漆黑的玉瓶上。瓶身温润,散发着清冽的冷香。
耗神?补益自身?
她心中冷笑。是监视,还是……试探?
她缓缓抬眼,墨绿色的眼瞳深不见底,迎上老管家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碰那只玉瓶。
只是微微侧首,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厅内那些刚刚签下“死契”、此刻面无人色、如同待宰羔羊的管事们。
“侯府,”她的声音清冷,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该换换规矩了。”
“从今日起……”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矮几上那摞染着血红指印的账册封面,如同拂过自己新得的玩物。
“这里……”
“本王妃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