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疗养中心的病房,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纯白。
阳光被高窗的铁栅栏切割成冰冷的几何光斑,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像在丈量着这凝固的时间。
林晚躺在硬板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是静止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但她的意识深处,沧澜界的惊涛骇浪刚刚平息——楚红袖焚天的赤阳真炎、那洞穿光柱的恐怖“现实之窗”、沈砚洞府中断裂的定魂香……这些剧烈的冲击,如同狂暴的潮汐,在她精神世界的堤坝上留下了深刻的裂痕。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周牧走了进来,白大褂纤尘不染,脚步平稳。他手里拿着记录板,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专注,如同扫描仪般落在林晚身上。他注意到林晚比平时更加苍白,呼吸虽然平稳,但眼睫在无意识中微微颤动,显示出一种深层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惊悸?这与她看似平静的体征形成了微妙的矛盾。
“林晚。”周牧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今天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周牧并不意外。他走到床边,拿起记录板,翻看着最新的监测数据。“脑电波活动……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左右,出现了一次异常的剧烈波动,Beta波和Gamma波显著增强,伴随短暂的Theta波爆发。”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却透过镜片,敏锐地捕捉着林晚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种模式……通常出现在深度梦境、剧烈情绪波动或……某种强烈的内在冲突爆发时。”
林晚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压住了粗糙的床单。
“能告诉我,在那个时间点,你‘看到’或‘经历’了什么吗?”周牧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试图叩击那扇紧闭的心门。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只有监护仪的“嘀嗒”声在回应。
周牧轻轻放下记录板。他知道,言语的沟通在此时是徒劳的。他走到床头柜旁,打开一个金属托盘,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支药剂和一次性注射器。针尖在冰冷的灯光下闪烁着寒芒。
“我们需要帮助你稳定下来,林晚。”周牧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林晚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过度的内在消耗,会摧毁你最后的精神壁垒。”他拿起一支预先抽好的透明药剂,熟练地排尽针管内的空气,细微的气泡破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林晚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衣袖,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臂。酒精棉球擦拭皮肤的冰凉触感传来。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虽然意识沉溺于沧澜界,但这具身体的本能,对针尖的恐惧,对冰冷液体注入血管的记忆,如同最原始的警报被触发。
沈砚洞府内,断裂的定魂香残端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幽香。
沈砚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凝练的玄色光晕。他强大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正全力推演、解析着掌心上方悬浮的那一点——苍白、扭曲、冰冷死寂的“森语”印记虚影。
他尝试了数种封印法诀,玄奥的符文光芒流转,试图锁住那印记。然而光芒触及印记边缘,便如同泥牛入海,被那空洞般的冰冷毫无阻碍地吞噬、湮灭!他又调动起精纯浑厚的土行灵力,试图以“大地镇封”之势将其磨灭,但那印记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灵力洪流冲刷而过,它却纹丝不动,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更让他心神凝重的是,随着他试探力量的加强,那原本只是静静悬浮的苍白印记,其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流动感被他的神识捕捉到了!那并非沧澜界任何一种灵气或精神力的流动,而是一种……冰冷的、规律的、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脉冲感!如同某种未知造物的冰冷心跳!
这发现让沈砚背脊生寒。这印记绝非死物!它更像是一个……接收器?或者一个……定位的锚点?正在持续不断地接收着来自某个遥远而未知源头的信号!
就在沈砚的神识高度凝聚,试图锁定那冰冷脉冲的来源频率时——
嗡!
掌心的印记虚影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颤!发出一声只有沈砚强大神识才能“听”到的、极其高频的尖锐嗡鸣!与此同时,那冰冷的脉冲瞬间增强了数十倍!一股强烈的、带着绝对排斥和侵蚀意味的异种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尖刺,顺着沈砚探查的神识,猛地反噬回来!
沈砚闷哼一声,周身玄光剧烈波动!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身形竟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射,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那股反噬的能量极其诡异,并非攻击他的肉身或灵力,而是直接冲击他的精神核心,带着一种要将他自身的存在“格式化”的冰冷意志!若非他修为精深、神魂稳固如山,这一下反噬足以让寻常修士魂海震荡,意识模糊!
他瞬间切断了所有与印记的神识连接,掌心玄光大盛,强行将那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束缚的印记虚影再次压制、封印!额头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仅能吞噬灵力,还能定位,能反噬,甚至能主动攻击精神本源!它连接的那个源头……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沈砚的目光猛地投向石床上沉睡的云昭,充满了深沉的忧虑和一种近乎决绝的保护欲。这诡异的锚点,就深植于她的灵魂深处!它正在伤害她,更随时可能引来无法想象的灾祸!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细微的刺痛感混合着酒精的冰凉,顺着神经末梢清晰地传递到林晚的意识深处。现实与幻想的壁垒,因为这具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稀薄。
周牧沉稳地将药剂缓缓推入林晚的静脉。冰凉的液体流入血管,带来一阵细微的、扩散开的麻木感。
现实中的药液进入血管。
沧澜界的锚点剧烈震颤反噬!
就在针筒活塞推到底部,药液完全注入的瞬间——
石床上的云昭,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却是一片涣散的、令人心悸的灰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云昭!”沈砚瞬间出现在床边,玄色灵力汹涌而出,试图压制她体内狂暴的异动!
然而,晚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混乱、带着强烈现实扭曲感的能量,以云昭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这股能量并非灵力,也非邪气,而是一种沈砚从未接触过的、带着几何切割感和绝对冰冷秩序的异种风暴!
轰!
整个洞府剧烈震动!石壁上天然形成的聚灵阵图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在咔咔声中寸寸崩裂!石桌、蒲团、断裂的定魂香残骸,在这股混乱风暴中被无形的力量掀起,狠狠砸在石壁上,粉碎!沈砚撑起的玄色护体光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可怕的是景象的扭曲!洞府内稳定的光线瞬间变得忽明忽暗,空间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烁、叠加、旋转!
有沧澜界的仙山云雾、有天衍宗的亭台楼阁、有楚红袖的赤焰、苏灵儿的灵植……但更多的,是冰冷苍白的病房墙壁、闪烁的仪器指示灯、扭曲的铁丝网光影、甚至还有周牧戴着口罩、手持注射器的模糊侧影!现实与幻想的碎片被强行撕扯、揉碎、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光怪陆离、令人疯狂的地狱绘卷!
“呃啊——!”云昭在风暴中心发出骇人的惨嚎,七窍中竟渗出丝丝淡金色的血液!她的身体在现实药力与幻想风暴的双重撕扯下,如同即将碎裂的瓷器!
“定!”沈砚须发皆张,发出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怒喝!他双手结印,体内雄浑无比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玄色的光芒瞬间凝成实质,化作一座巨大的、铭刻着无数古老符文的“镇魂山岳”,带着镇压天地的无上意志,朝着风暴中心的云昭,轰然压下!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洞府内炸开!沈砚全力施展的“镇岳印”与那爆发的混乱风暴狠狠碰撞!
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洪流,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冲撞!
光芒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消散。
洞府内一片狼藉。石壁布满裂痕,聚灵阵图彻底黯淡损毁。碎石和器物碎片铺满地面。沈砚站在原地,玄衣破损,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但身形依旧稳如山岳。
石床上,云昭身上的混乱风暴消失了。她重新陷入了昏迷,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那股恐怖的、撕裂空间的异种能量波动终于被强行镇压了下去。沈砚的“镇岳印”化作一个半透明的玄色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古钟,将她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砚抹去嘴角的血迹,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光罩内昏迷的云昭,又缓缓移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那里,被他强行封印压制的苍白印记,虽然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像一个冰冷的诅咒。
刚才那股爆发的力量……那混杂的、令人疯狂的景象碎片……还有那手持针管的模糊人影……
沈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玄色光罩表面——那上面,在能量乱流冲击的余波中,竟然残留着一个极其短暂、正在飞速消散的、扭曲的残影!
那残影,赫然是一个穿着白色怪异长袍、脸上覆盖着半透明遮挡物、眼神专注而冷漠、手持一个装有尖锐针头的怪异器物的人形轮廓!
这残影只存在了不到一息,便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但沈砚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睛……那双隔着口罩和虚幻残影,却依旧透露出冷静、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治疗”意味的眼睛!
一股寒意,比洞府外的罡风更刺骨,瞬间从沈砚的脚底窜上头顶!
那个“锚点”连接的源头……那个伤害云昭、引发这恐怖风暴的未知存在……是一个人?!
一个手持怪异器具、如同“行刑者”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