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80平米的岸 > 第9章
钥匙插进锁孔时,苏萤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门内飘来熟悉的薄荷香,是林舟早上出门前点的香薰,此刻混着窗外防御带的蓝光,在玄关投下片温柔的影。他替她换鞋时,指尖擦过她脚踝的疤痕——那是影蛛尾刺留下的浅痕,如今被他的掌心捂得发烫。
“累了吧?”林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刚经历过喧嚣的沙哑。
苏萤摇摇头,却在他弯腰时,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磕在他肩胛骨的旧伤处,那里曾被铁线蚓划伤,现在摸起来只剩层薄茧,像片褪色的羽毛。
卧室的月光是被纱帘筛过的,淡得像层雾。
林舟替她解开发间的萤火虫发夹时,动作轻得像拆解精密的感知仪。
发夹的细钻落在枕头上,闪着碎光,像他们在游乐园追逐过的泡泡。苏萤看着他俯身的剪影,忽然伸手抚过他的眉骨——那里有道极浅的疤,是某次她训练回来晚了,他在楼下等得着急,撞在栏杆上磕的。
“疼吗?”他的指尖停在她后背的疤痕边缘,那里的灼伤印记在月光下泛着浅粉色。苏萤摇摇头,反而把他的手按得更紧,让掌心的温度熨帖着那片曾受过伤的皮肤。有些疼,早在无数个互相照料的日夜,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温柔。
晨光爬上窗台时,苏萤是被粥香唤醒的。
她睁开眼,看见林舟正站在卧室门口,身上套着那件沾过面粉的蓝围裙,手里端着个白瓷碗。
“醒了?”他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熬了山药粥,放了你喜欢的蜜枣。”
她撑起身子时,后背的肌肉有些发僵,林舟赶紧放下碗走过来,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慢点,”他嗔怪着,却在她转头时,被她拽着衣领亲了下,粥的甜香混着薄荷皂的气息,漫在两人鼻尖。
“小雅呢?”苏萤舀起一勺粥,看见碗边放着把小小的银勺——是林舟特意找社区的银匠打的,勺柄刻着只萤火虫。
“赵鹏早上来接走了,说带她去队里看新的感知仪。”林舟替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今天队里放你假,不许去掺和训练。”
苏萤没反驳,只是把勺子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吃掉那口粥,眼里的光像浸了蜜。阳台的月季在晨光里舒展着花瓣,竹架上的藤蔓又抽出了新芽,防御带的蓝光在远处轻轻晃,像谁在天边系了条柔软的丝带。
吃过早饭,林舟坐在书桌前改《界缝之上》的终章。苏萤搬了把小凳坐在旁边,替他整理队员们的训练报告。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纸上,把她的字迹映得有些透明。
“小陈的感知范围又扩展了五米,”她忽然说,“就是太紧张,总把‘雾蚋’写成‘蚋雾’。”
林舟停下打字的手,转头看她。她的侧脸被阳光镀了层金边,左手臂的袖子挽到肘部,疤痕在光里若隐隐现,却一点也不突兀,像幅画里该有的笔触。
“等你的伤彻底好了,”他说,“我们在阳台搭个小桌子,你教我认异兽图谱,我教你写小说里的句子。”
苏萤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下。远处传来十七小队训练的口号声,混着社区广播里播报的界缝动态,却一点也扰不乱这屋里的安宁。
午后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窗帘轻轻晃。苏萤靠在沙发上打盹,怀里抱着林舟的旧毛衣——那上面有他身上的薄荷味,像个温暖的小窝。林舟走过来,替她盖上薄毯,看见她领口露出的银项链,吊坠是那枚萤火虫戒指,在颈间闪着微光。
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像在确认这场安稳不是梦。窗外的防御带依旧亮着,界缝的阴影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只要这屋里有粥香、有墨痕、有两个人交叠的呼吸,所有的风雨,就都成了岁月里温柔的注脚。
就像此刻,阳光正好,爱人在旁,日子像株慢慢生长的藤蔓,安静,且绵长。
林舟趴在床上哼哼时,苏萤正把刚炖好的韭菜腰花汤端进卧室。
青瓷碗沿冒着白汽,腰花的腥气被料酒压得刚好,混着枸杞的甜香,在屋里漫开。“起来喝,”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腰,“医生说这汤得趁热喝,比药膏管用。”
林舟闷在枕头里嘟囔:“再喝下去,我都快成药膳了。”话虽如此,还是挣扎着翻过身,看见苏萤手里拿着个沙漏——是她用旧的感知仪零件改的,沙子漏完刚好一小时,“又来?”
“码字满一小时就得起来活动,”苏萤把沙漏倒过来,沙粒簌簌落下,像在给他倒计时,“上周去医院,医生说你腰椎曲度都变直了,再熬下去,不等婚礼就得拄拐杖。”
她坐在床边,替他捏着后腰的肌肉,指腹按在僵硬的部位,力道不轻不重,是跟着社区理疗师学的手法。
林舟疼得嘶嘶吸气,却任由她折腾。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发顶,能看见她别着的萤火虫发夹,是求婚那天他送的,细闪的钻在光里跳着。
“《界缝之上》完结了,”他忽然说,“出版社要办签售会,你陪我去?”
“不去,”苏萤手上加了点劲,换来他一声闷哼,“十七小队下周要考核新队员的应急反应,我得盯着。再说,你的读者都知道‘萤’是神秘爱人,我去了该穿帮了。”
她故意逗他,眼里的笑却像浸了蜜。
其实她偷偷托赵鹏买了签售会的票,藏在巡逻记录本的夹页里。
林舟新书的扉页写着“献给我的拆绳人”,她想在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这句话她看见了,记在心里了。
小雅放暑假的最后一周,背着新书包跑回家,举着六年级的分班表喊:“苏姐姐!我跟小李哥哥邻居家的孩子同班!”
她的门牙又换了颗新的,笑起来漏风,像只得意的小麻雀。苏萤接过表,看见上面的班主任名字,忽然笑了——是王队的老战友,以前总来队里送训练器材,说“要把孩子教得比钢铁还硬。”
“以后放学自己回家?”林舟蹲下来帮她调整书包带,“我跟苏姐姐可能偶尔要晚点回。”
小雅挺起胸膛,拍着胸脯说:“我能行!张奶奶说我现在能认出三种异兽的脚印,比巡逻队的小狗还厉害!”苏萤笑着揉她的头发,指尖沾到她发绳上的草莓干碎屑,像摸到了日子的甜味。
日子像阳台上的月季藤,稳稳地往上爬。
苏萤每天早上送小雅去学校,然后去十七小队带队训练,小陈的感知力已经能和老队员持平,小李的驱逐枪用得比赵鹏还准;林舟则在家码字,写新书的构思——这次想写个关于界缝闭合后,感知员转行开茶馆的故事,主角总在茶里放片薄荷,说“能闻到安稳的味道”。
傍晚两人总在厨房碰面。苏萤摘菜,林舟掌勺,偶尔他想偷个懒靠过来亲她,会被她用沾着水珠的黄瓜拍手背:“先把腰花炒了,凉了就腥了。”
他只能乖乖回去颠勺,锅里的油星溅在围裙上,像颗颗小太阳。
但平静里总藏着点说不出的涩。
苏萤夜里偶尔会惊醒,感知到防御带外侧有极微弱的能量波动,像被按住的鼓点,闷在地下响。
她翻出王队留下的旧地图,发现所有曾活跃过的裂缝都标着红圈,最近的那个,距离城区只有二十公里,比盛京的裂缝更近。
“最近的新闻有点怪,”某天晚饭时,林舟忽然说,“只报异兽活动减少,不提裂缝的能量读数了。”他给小雅夹了块排骨,“今天去出版社,听见编辑说城防部在调派猎队,往西北方向去了。”
苏萤的筷子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往他碗里多放了块腰花。
窗外的防御带蓝光比平时暗了些,像蒙了层雾。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是蓄力——就像暴风雨前的闷雷,看着平静,却在云层里藏着万钧之力。
夜里林舟睡熟后,苏萤悄悄爬起来,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感知仪放在膝头,屏幕上的绿线偶尔跳一下,幅度很小,却瞒不过她的感知。
远处的防护林里,传来几声异样的虫鸣,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种异兽,尖细得像金属摩擦。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戒指,月光把银圈映得发亮。不管藏着什么,她想,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这80平米的小屋还亮着灯,她就敢接着往下走——像林舟书里写的,“真正的岸从不怕浪,怕的是忘了岸在哪里”。
而她的岸,就在身后的卧室里,在均匀的呼吸声里,在明天早上要熬的枸杞粥里。
至于暴风雨?来了再说。
城防书店的玻璃门被粉丝挤得发颤时,林舟正坐在后台揉腰。
赵鹏替他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训练场上的糙劲:“我说让你别硬撑,非说签售会不能改期。”
他往林舟后腰垫了个软枕,“苏萤知道了?”
林舟笑了笑,没说话。
早上出门时,苏萤往他背包里塞了个加热护腰,还把沙漏塞进他口袋:“每签20本书就站起来活动,我会去查岗的。”
他当时笑着应了,心里却清楚,她今天要带新队员搞应急演练,大概率来不了。
签售会开始的铃声响起时,林舟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
台下的粉丝举着《界缝之上》的实体书,灯牌上“砚”“萤”的名字闪得热闹。他坐下时特意调整了姿势,避开后腰的发力点,拿起笔的瞬间,忽然瞥见人群后排——
苏萤站在书架后面,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外套,帽檐压得很低,手里却攥着本翻旧的《青崖记》,正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那本。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上,像在无声地问“疼不疼”。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笔在扉页上顿了顿,落下的字迹却比平时更稳。
前半段签售很顺利,粉丝们的问题大多围绕新书情节,直到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举起手:“林老师,书里的砚总在口袋里揣羽毛,是不是有原型呀?”
林舟抬头,视线越过人群,刚好撞上苏萤慌乱移开的目光。他笑了笑,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得很远:“有原型。”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指尖摩挲着杯壁,“她是个感知员,第一次在缓冲区见面时,她给了我半块压缩饼干,说‘活着才有糖吃’。”
台下静了静,随即爆发出小声的惊呼。
“她后背有块灼伤的疤,是为了救新队员留下的,”林舟继续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落在书页上的笔尖,“我在医院守了她一个月,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家’。她教我认异兽的气息,说‘连界缝来的东西,也有想躲起来取暖的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粉丝们已经开始起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林舟放下笔,起身时动作慢了些,却径直穿过签售台,朝着书架的方向走去。他在苏萤面前站定,弯腰时后腰传来一阵钝痛,却笑得眼里发亮:“不是说要查岗吗?怎么躲在这儿?”
苏萤的耳尖红透,帽檐下的脸烫得能煎鸡蛋。林舟没给她躲闪的机会,伸手牵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台前。
台下的粉丝瞬间沸腾,掌声和口哨声差点掀翻屋顶,有人举着灯牌喊“在一起”,有人把手里的野菊花往台上递。
“介绍一下,”林舟把苏萤的手举起来,无名指上的银戒在灯光下闪着光,“我的拆绳人,苏萤。”
苏萤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悄悄往她手里塞的东西——是那个沙漏,沙子刚好漏完最后一粒。
她忽然抬头,撞进他眼里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河。
签售会的最后,林舟在所有粉丝的见证下,给苏萤签了本书。扉页上写着:“献给我的岸,往后所有的风雨,我们一起挡。”
离场时,赵鹏开车来接,苏萤扶着林舟的腰,指尖能摸到他肌肉的僵硬。“早让你别逞强,”她嗔怪着,力道却放得很轻,“回家给你炖牛尾汤,比腰花管用。”
林舟笑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防御带的蓝光依旧亮着,书店的灯还在粉丝的笑声里暖着。
他知道,这场签售会成了最好的告白,而往后的日子,不管是腰伤还是风雨,只要身边这个人还牵着他的手,就什么都不怕。
车后座,苏萤偷偷翻开那本新书,发现夹着张纸条,是林舟的字迹:“婚礼定在下个月,场地在老城区的腊梅树旁,张奶奶说要给我们当证婚人。”
她的眼泪忽然涌上来,却笑着,像个被糖噎到的孩子。
警报声撕裂清晨时,苏萤正给林舟贴腰伤的膏药。
防御带的蓝光突然转成刺目的红,像道烧红的铁线,勒在城市边缘。
社区广播的嘶鸣盖过了煎蛋的滋滋声:“西北裂缝能量失控,高阶异兽突破防线,城防部启动紧急预案……”
苏萤的手猛地顿住,膏药的胶面粘在林舟后腰,带着点灼人的烫。
她转身抓过作战服,感知仪在桌上疯狂跳动,绿线拧成乱麻——是她熟悉的“蚀骨蚁”气息,比十年前王队牺牲时的浓度强十倍。
“我去队里。”她的声音发紧,拉链拉到一半,被林舟从背后拽住。
他的掌心贴在她后背的疤痕上,那里的皮肤在紧张时会发僵,像块冻住的礁石。
“你的伤……”
“我知道自己不能上战场。”苏萤打断他,声音却软了,“但新队员需要人带,他们连蚀骨蚁的信息素都认不出。”
她转身时,看见林舟眼里的红血丝,是昨晚替她整理旧伤资料熬出来的。
队部的命令来得很快:苏萤调任首都训练营总教官,即刻出发,带三十名新队员北上。赵鹏拍着她的肩膀,作战靴在地上碾出浅痕:“我跟十七小队守城区,你在首都把孩子们带出来,比啥都强。”
小陈抱着新的感知仪站在旁边,眼圈通红:“苏姐,我……”
“好好练。”苏萤揉了揉她的头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等我回来,检查你们的驱逐枪准度。”
回家收拾行李时,林舟一句话都没说。
他蹲在衣柜前,把苏萤的护腰、薄荷精油、伤药分门别类塞进箱子,动作慢得像在拆解精密仪器。
苏萤看着他后脑勺的白发,比求婚时又多了几根,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别担心,我只是去教孩子,不是去前线。”
林舟反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侧——那里的旧伤在阴雨天还会疼,是替她挡掉落石时留下的。“我知道,”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但我怕……怕首都的医疗不如咱们这儿,怕你疼了没人给你揉,怕新队员毛手毛脚,碰着你的后背……”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苏萤的吻堵了回去。薄荷牙膏的清冽混着眼泪的咸,在两人舌尖漫开。
“林舟,”她抵着他的额头,“你忘了?我现在是教官,不是冲锋的队员。再说,你会跟着我的,对不对?”
林舟笑了,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
小雅被送到张奶奶家那天,小姑娘抱着苏萤的腿不肯放,布偶萤火虫的翅膀蹭掉了苏萤的眼泪。“我会照顾好张奶奶的猫,”她吸着鼻子,把颗橘子糖塞进苏萤口袋,“就像苏姐姐教我的,遇到事别慌,先摸清楚气息。”
张奶奶站在门口,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放心去吧,丫头。我每天给小雅梳辫子,保证比你梳得还齐整。”她往林舟手里塞了袋晒干的薄荷,“泡水喝,安神。”
北上的列车在防御带边缘的站台上停着,车窗映着红光,像块烧红的铁。苏萤的箱子里,林舟偷偷塞了本《界缝之上》,扉页夹着他画的萤火虫,翅膀上标着“首都训练营——六楼阳台”的坐标。
“腰伤的药在蓝色盒子里,每天睡前擦,别偷懒。”苏萤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划过他喉结的疤痕——是某次异兽突袭时,被碎玻璃划的。
“你的护腰每两小时换一次加热垫,”林舟握住她的手,把枚新的戒指套在她食指上,比之前的宽些,刚好护住指根的茧,“这是银的,能导热,冷了就攥在手里。”
列车启动时,苏萤望着窗外倒退的防护林,忽然看见张奶奶和小雅站在路口挥手,布偶萤火虫的翅膀在风里闪。林舟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发顶,两人都没说话,只听着列车碾过铁轨的声响,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
首都的轮廓在远处显现时,防御带的红光更亮了。
苏萤摸出口袋里的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林舟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她轻声说:“你看,不管到哪,糖都是甜的。”
林舟嚼着糖,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战场的硝烟,有新队员的脸庞,有六楼阳台的薄荷香,还有他的影子。
他知道,这场战争或许漫长,但只要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再远的路,也只是回家的一段。
列车钻进隧道时,黑暗漫过车窗。苏萤握紧林舟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像摸到了所有走过的路,和将要走的路。
首都训练营的号角声总带着金属的冷意,刺破清晨的薄雾时,苏萤正扶着栏杆做复健。后背的疤痕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像有条细蛇在皮下钻动。
她试着抬高手臂,模拟握驱逐枪的姿势,左肘传来的钝痛让她倒抽冷气——那里的骨折痕迹还没完全消,阴雨天总会闹点小脾气。
“苏教官!”身后传来新队员的喊声,是刚到的这批里最小的丫头,眼睛亮得像没被硝烟熏过的星,“该上感知课了。”
苏萤转过身,把护腰悄悄勒紧了些。训练场的沙地上,新队员们正围成圈,手里捧着的感知仪还带着出厂的冷光。
她走过去,脚尖碾过沙粒,忽然想起第一次带小陈他们时的样子,那时的沙粒里混着缓冲区的尘土,现在却掺着首都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风。
“蚀骨蚁的信息素像烧糊的棉布,”她蹲下来,在沙地上画着轨迹,指尖的颤抖被她强行压下去,“但高阶的不一样,会带着点甜腥味,像没熟透的野枣。”
最小的丫头举着本子记,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苏教官,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萤的喉结滚了滚。十年前王队把她护在身后时,蚀骨蚁的尾刺擦着她的后背飞过,那味道她记了一辈子。
“听老队员说的。”她起身时,林舟不知何时站在训练场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眼里的担忧像潮水漫过来。
训练间隙,林舟把姜汤递过来,杯壁烫得能焐热她冰凉的指尖。
“刚接到赵鹏的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十七小队守住了城西防线,但小李的胳膊被影蛛的丝烫了,在医院躺着呢。”苏萤的手猛地收紧,姜汤洒在手腕上,烫得她没知觉。
“婚礼的请柬我收起来了。”林舟替她擦去手腕上的水渍,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张奶奶说,等仗打完了,她亲手给咱们绣喜帕,比城里买的好。”
苏萤笑了,眼里却涩得厉害——那些印着腊梅图案的请柬,还压在六楼书架的最底层,旁边是小雅画的全家福。
粉丝们的信总在每周五送到,信封上贴着防御带图案的邮票。
“林老师,知道您和苏教官的婚礼延迟了,”有封信里夹着片干制的腊梅花,“我在前线当医护兵,看到好多像苏教官这样的人,才懂‘有国才有家’不是空话,等胜利了,我们给您俩补一场最热闹的!”
林舟把信读给苏萤听时,她正在给新队员缝补作战服的袖口,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顿了顿,线尾打了个格外紧的结。
小雅的电话是每周唯一的暖光。
“苏姐姐,张奶奶种的薄荷长高了!”小姑娘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滋滋的杂音,“我给它浇水时,总想起你教我的,说薄荷能安神。林哥哥的新书什么时候出呀?我攒了好多橘子糖纸,想给他当书签。”
苏萤握着听筒的手在抖,后背的疼痛忽然轻了些。
“快了,”她笑着说,“等你上初中,林哥哥就把书寄给你,让他在扉页给你画只最大的萤火虫。”
林舟的新书在深夜的台灯下慢慢成形。
书名定为《教官的勋章》,主角是个后背带伤的女教官,总在训练间隙往新队员的口袋里塞橘子糖,说“活着才有糖吃”。他写她纠正新队员姿势时,左手会下意识地护着后腰;写她给伤兵包扎时,指尖的动作比护士还轻柔;写她站在训练场边看夕阳,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通往家乡的路。
“这里该加段她教队员认雾蚋的戏,”苏萤趴在旁边看,指尖点着稿纸,“要写她让队员闭着眼闻,说‘别怕,感知是用
heart
不是用眼’。”
林舟笑着添上,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远处训练营的号角声混在一起,像首笨拙的歌。
又是一批新队员来报到时,苏萤站在队伍前,忽然被最小的丫头拽住衣角。
“教官,”小姑娘举着个萤火虫形状的木牌,是用训练废弃的木料刻的,“这个给您,像林老师书里写的那样,能照亮回家的路。”
苏萤接过木牌,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边缘,忽然想起盛京的影蛛巢穴,想起六楼的薄荷,想起林舟在签售会上牵起她的手。
后背的疤痕还在疼,左臂的旧伤还在闹,但她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脸,忽然觉得所有的痛都有了重量——不是负担,是让这些孩子能活着回家的,必须扛起的分量。
林舟在台灯下写下新书的后记:“所谓勋章,从不是挂在胸前的金属,是藏在后背的疤,是攥在手里的糖,是明知难赢,还偏要站着的模样。”窗外的防御带红光依旧,训练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而他知道,只要身边的灯还亮着,只要笔下的字还暖着,这场战争,他们就一定能等得到落幕的那天。
首都的雪是带着哨声来的。
训练场的沙地上积了层薄冰,苏萤示范感知姿势时,靴子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裂响。新队员们缩着脖子,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最小的丫头鼻尖冻得通红,却还是用力挺直腰板——这是苏萤教的,“冷能忍,阵脚不能乱。”
“今天就到这。”苏萤摘下手套,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左肘的旧伤在低温里像被冰锥扎着,“回去把感知仪的防冻膜贴上,明天检查。”
她转身时,后腰的疤痕牵扯着发紧,雪粒子落在脖颈里,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林舟在宿舍门口等她,手里捧着个热水袋,白雾从他围巾里钻出来。
“慢点,”他接过苏萤怀里的训练手册,指尖触到她冻得发僵的手,赶紧塞进自己兜里焐着,“刚炖的姜汤,加了红糖,你闻。”
屋里的暖气混着姜糖的甜香,驱散了一身寒气。苏萤脱作战服时,听见自己喉咙里发紧,忍不住咳了两声。林舟立刻从柜子里翻出件旧毛衣——是他穿越时带的那件,洗得发白却格外暖和,强行套在她身上:“就知道你不戴围巾,说了多少回……”
“训练戴围巾碍事。”苏萤蜷进沙发,看着林舟往被窝里塞热水袋,他的腰已经利索多了,弯腰时不再像上个月那样吃力,只是替她掖被角时,手指还会下意识护着后腰,像在记着旧伤的位置。
“腰真没事了?”她忽然问,看着他把暖气片上烤着的袜子翻了个面。
林舟回头笑了笑,走过来坐在沙发边,替她按揉发紧的肩膀:“上周去复查,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好,以后能给你熬一辈子姜汤。”
他的拇指避开她后背的疤痕,在肩胛骨的旧伤处轻轻打圈,“倒是你,早上听见你咳嗽了,药在桌上。”
苏萤瞥了眼床头柜上的药瓶,玻璃罐里的薄荷糖闪着光——是林舟托人从老家捎来的,说比首都的润喉糖管用。她抓起一颗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漫开时,忽然想起六楼阳台的薄荷,这个时节该被雪埋着了,张奶奶会不会替它们盖点旧棉絮?
晚饭是羊肉萝卜汤,林舟特意多放了胡椒。
苏萤捧着碗喝,额头渗出细汗,咳嗽声轻了些。
林舟坐在对面,看着她喝得鼻尖发红,忽然说:“明天我去训练场帮你铲雪吧,看那冰面,怕你滑倒。”
“不用,”苏萤摇摇头,夹了块萝卜给他,“新队员里有个小子力气大,说要表现给我看呢。”
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在暖光里很柔和,“再说,你腰刚好,别瞎折腾。”
入夜后,雪下得更紧了,打在窗上沙沙响。苏萤钻进被窝时,暖意从被褥里漫上来,是林舟提前用热水袋焐了半个钟头的。
她往林舟身边靠了靠,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和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暖得像个小太阳。
“今天教他们认雪蚋的气息,”苏萤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点鼻音,“说这东西看着软,其实最能钻防御带的缝,像当年的影蛛。”
林舟的手顿了顿,替她把被角掖得更紧:“你当年就是这么教小陈的?”
“嗯,”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王队以前总说,教孩子得把自己摔过的坑都说清楚,不然他们还得再摔一次。”屋外的风啸声里,隐约传来训练营的夜哨,短促而有力,像在给这雪夜打节拍。
林舟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下,闻到她头发上的薄荷洗发水味,混着点雪粒子的清冽。
他的新书《教官的勋章》写到了尾声,主角在雪夜里给新队员讲自己的伤疤,说“疼过才知道怎么护着别人不疼”。他想,苏萤就是书里的主角,那些藏在旧伤里的温柔,比任何勋章都亮。
苏萤迷迷糊糊快睡着时,感觉林舟起身,往她额头放了片退热贴——大概是她有点低烧,自己没察觉。
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雪,回来躺下时,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雪还在下,战争还在继续,但这小小的宿舍里,有暖被窝,有姜汤香,有两个人交叠的呼吸,像雪地里的一盏灯,亮得安稳。苏萤想,等开春雪化了,或许能在训练场种点薄荷,让新队员们知道,再冷的冬天,也有东西能熬过来,带着清清爽爽的香,等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