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风带着点热意,卷着防御带外侧的草木气,吹进六楼的窗户。
林舟坐在书桌前敲键盘,《界缝之上》的终章快写完了。屏幕上,主角砚站在新栽的竹林边,手里攥着片羽毛,远处的界缝正慢慢收缩,像道愈合的伤口。他敲下最后一句“所谓胜利,不过是有人守着灶台,等你把硝烟味洗干净”时,听见阳台传来苏萤的笑声。
她正蹲在藤架下,教小雅辨认月季的新芽。“这是‘萤火’品种,”苏萤的手指点着嫩红的花苞,左手臂的动作还带着点不便,却比刚出院时灵活多了,“开花时花瓣边缘会发光,像你画里的萤火虫。”
小雅举着放大镜凑近看,辫子上的红绳扫过苏萤的手背,痒得她直躲。
林舟悄悄保存文档,起身时把桌角的笔记本往抽屉里塞了塞——那是求婚场地的草图,老城区的腊梅树旁,他画了圈小小的萤火虫,旁边标着“7.16”。
十七小队的驻地最近成了秘密据点。
林舟送点心过去时,赵鹏正趴在训练沙盘上,用树枝圈出腊梅树的位置:“那天让小陈带苏萤去老城区买训练用的感知纸,晚点到就行。小李负责把队员们藏在树后,别出声,尤其别让张奶奶家的猫跑出来捣乱。”
“蛋糕订了吗?”林舟往沙盘边放了盒酸梅汤,是苏萤爱喝的,“她不爱太甜的,要加山楂酱。”
小李举着个萤火虫形状的灯牌跑过来,灯牌是用旧驱逐枪的零件改的,翅膀能扇动:“蛋糕店说7月16号一早能做好,上面插这个灯牌,保证亮。”
他挠了挠头,“就是苏姐最近总问我‘你小子偷偷摸摸干嘛呢’,我快装不下去了。”
赵鹏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学着点林哥,人家天天在苏姐眼皮子底下写求婚誓词,不也没露馅?”
林舟的耳尖红了,其实他昨晚把写好的誓词夹在《青崖记》里,差点被苏萤翻到,还好借口“夹着当书签”混了过去。
苏萤这些天确实忙。
新队员的感知训练进入关键期,她每天带着小陈他们在防御带内侧巡逻,教他们听雾蚋的翅振频率,辨影蛛丝的银线光泽。
傍晚回家时,作战服的袖口总沾着草汁,左手臂因为反复抬举,旧伤处会隐隐作痛,却从不跟林舟说。
“今天教小陈摸能量桩的震动频率,”她趴在沙发上,任由林舟给她揉肩膀,“这孩子悟性高,就是太紧张,总把‘跳鼠兽’说成‘鼠跳兽’,逗得全队直笑。”
林舟的手指避开她后背的疤痕,力道放得很轻:“像不像你刚入队时,把‘蚀木虫’叫成‘木蚀虫’?”
苏萤拍了他手背一下,笑骂“就你记仇”,眼里的光却软得像融化的糖。
她没注意到,林舟给她端来的冰镇酸梅汤里,多放了颗完整的话梅——那是她生日月份的应季水果,他记在日历上很久了。
小雅是唯一的“知情者”,却被林舟收买了。
“不许告诉苏姐姐,”他蹲下来跟小姑娘勾手指,“不然生日那天没有草莓蛋糕。”
小雅捂着嘴点头,却在当晚画了张“求婚图”,藏在苏萤的巡逻记录本里——画上的林舟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颗巨大的橘子糖,苏萤站在腊梅树下,头顶飞着无数萤火虫。
苏萤翻记录本时看到了,只当是孩子的涂鸦,笑着揉了揉小雅的头发:“画得真好,就是林哥哥举着糖求婚,也太寒酸了。”
林舟在厨房听见,差点把手里的锅铲掉地上。
离7月16号还有二十一天时,林舟去老城区踩点。
腊梅树的枝叶比冬天茂盛多了,他跟树旁的张奶奶借了把梯子,偷偷在树杈上挂了串小灯,又把赵鹏他们做的萤火虫灯牌藏在树洞里。风过时,树叶沙沙响,像在替他保守秘密。
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个小小的日历本,在7月16号那天画了个圈。路过便利店时,看见新出的橘子糖包装上印着萤火虫,赶紧买了两包,塞进给苏萤准备的礼物盒里——盒子里还有枚新的戒指,比之前那枚更宽些,能遮住她左手的疤痕。
苏萤的生日越来越近,夏日的傍晚也越来越长。
林舟写稿时,会故意留几页空白,说“等你生日那天灵感来了再写”;苏萤带队员训练回来,总会发现冰箱里多了块冰镇西瓜,中间最甜的那口,总被林舟挖出来放在小碗里,递到她嘴边。
“最近怎么总对我这么好?”某天晚上,苏萤靠在他肩上看星星,忽然问。
防御带的蓝光在远处闪,像条缀满钻石的河。
林舟握紧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手腕上的红绳:“怕你累着。”
心里却在说:因为再过三周,我就要让你知道,往后的每一个夏天,都会比现在更甜。
窗外的月季藤又抽出了新芽,朝着阳光的方向慢慢爬。
林舟知道,无论外面的战况如何起伏,这80平米的屋里,有他藏在字里行间的誓词,有队员们偷偷准备的灯牌,有小雅画里的萤火虫,正等着7月16号那天,把所有的秘密,都变成最亮的光。
距离7月16号还有两周时,城里下起了连阴雨。
林舟站在蛋糕店的屋檐下,手里捏着修改后的订单——原本要做的萤火虫灯牌蛋糕,被他改成了更素雅的样式,“少点糖霜,多放山楂酱”几个字被雨水洇得发蓝。
店员笑着说“从没见过订求婚蛋糕这么较真的”,他只挠挠头,心里想的是苏萤发烧时皱着的眉。
三天前的傍晚,他刚和赵鹏在十七队驻地确认完灯牌摆放位置,手机就响了。
苏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训练时淋了雨,有点冷”,背景里是小雅焦急的哭腔:“苏姐姐说后背疼,还发抖!”
林舟几乎是跑着回家的。推开门时,苏萤正蜷在沙发上,额头烫得像揣了个小火炉,左手无意识地按着后腰——那里的旧伤在阴雨天总爱作乱,这次混着发烧,疼得她脸色发白。
“叫你别带队员冒雨训练,”他一边找体温计一边数落,声音却抖得厉害,“上次盛京回来的复查单还在桌上,医生说不能受凉!”
苏萤没力气顶嘴,只是抓着他的袖口,气若游丝:“小陈他们……下周考核……”话没说完就咳起来,牵动了肋骨的旧伤,疼得倒抽冷气。
去医院的路上,雨刮器在车窗上左右摆动,像林舟乱成一团的心。
医生检查时说,旧伤发炎加上淋雨受寒,得住院观察两天,“后背的灼伤疤痕遇潮容易感染,肋骨的愈合处也有点炎症,不能再大意了”。
林舟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苏萤压抑的痛呼,指节捏得发白——他总说会照顾好她,却还是让她遭了罪。
住院的两天,林舟把折叠床搬到了病房。
白天他跑前跑后办手续、取药,趁苏萤睡着时,用手机和赵鹏视频,对着屏幕比划腊梅树旁的布置:“灯串得换防水的,万一当天下雨呢?”
赵鹏举着新做的萤火虫灯牌给他看:“放心,小李找了猎队的防水布,保证淋不坏。”
晚上他就坐在床边,给她擦手心降温,替她揉按发僵的肩膀。苏萤烧得迷迷糊糊时,会抓着他的手喊“林舟”,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他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听见她嘟囔“别告诉队员……考核要紧”,心里又酸又软,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下:“知道了,傻丫头。”
出院回家那天,雨停了。林舟背着苏萤上楼,她的脸颊贴在他后颈,呼吸轻得像羽毛。
“十七队……”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赵鹏替你盯着呢,他说新队员进步快,不用你操心。”
小屋被他收拾得暖烘烘的,暖气片上搭着苏萤的作战服,阳台的藤架被塑料布盖着,月季花苞在暖湿的空气里悄悄鼓胀。
林舟把苏萤放在床上,刚要去煮姜汤,就被她拽住了:“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他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时脸上堆着笑:“能有什么心事?就盼着你赶紧好,好尝尝我新学的糯米藕。”
苏萤盯着他眼下的青黑——这几天他几乎没合眼,在医院、小屋、十七队驻地之间连轴转,连《界缝之上》的更新都停了。
“是不是……书卖得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左手摸索着要去够床头柜的感知仪,“我明天去队里问问,赵鹏他们肯定愿意买……”
林舟赶紧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缩了缩:“别瞎想,书卖得好着呢。”他替她掖好被角,“医生说你得静养,这两周不许碰感知仪,不许想队里的事,听我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却更忙了。
早上给苏萤熬完粥,他要去十七队驻地看看训练情况,顺便和队员们敲定求婚的细节——小李说要把王队的旧徽章别在花束上,“苏姐看到肯定高兴”;中午赶回家给苏萤换药、喂饭;下午要么去医院拿复查的药,要么去老城区确认腊梅树的状况;晚上就在床边写稿,苏萤睡着后,再打开抽屉修改求婚誓词。
某天夜里,苏萤醒来看见他在写东西,凑过去发现是《界缝之上》的后记:“……主角最终明白,最强大的异能不是撕裂界缝的力量,是无论伤得多重,都有人守着炉火等你回家的笃定。”
她的指尖划过纸面,忽然问:“这主角……是我吗?”
林舟赶紧合上笔记本,耳尖红透:“是……也不是。”
他关灯躺下,把她搂进怀里,避开她后背的伤,“快睡吧,等你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苏萤没再追问,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能感觉到林舟的心跳很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却没猜到,那心跳里藏着的,是两周后要对她说的话——
“往后的风雨,我替你挡;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过。”
距离7月16号,还有十天。小屋的灯光在雨夜里亮着,像个温暖的锚,系着奔波的人,也系着即将到来的,最亮的夏天。
距离7月16号还有三天时,苏萤终于能摘下护腰,在客厅慢慢踱步了。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地板上,映出她轻缓的脚印。
林舟在厨房炖着山药排骨汤,砂锅里咕嘟的声响混着他哼的小调,是她生病时听熟的旋律。
但苏萤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切山药时,刀在砧板上顿了三次;往汤里撒盐时,手抖了下,撒多了又慌忙加水。
“今天怎么心不在焉?”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他的围裙带子系得歪歪扭扭,是匆忙套上的,“是不是小说卡文了?”
林舟转过身,手里的汤勺差点掉锅里,脸上却堆着笑:“没有,就是想着……等你彻底好了,带你去老城区买那家的糖糕。”
他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有点凉,“昨天赵鹏来说,小陈和小李考核都过了,拿了全队最好的成绩,说要谢谢你带得好。”
苏萤笑了,眼里却掠过一丝疑惑。
早上她去十七队驻地转了圈,队员们见了她都眼神闪躲,小李举着训练用的感知仪,差点撞到墙上;赵鹏更是拉着她聊了半小时天气,绝口不提考核细节。她问起林舟最近是不是常来队里,赵鹏的脸唰地红了,说“就……就送过两次点心”。
更奇怪的是林舟的手机。
以前他写稿时,手机总随意放在书桌一角,她偶尔拿去看社区通知,他从不在意。可这两天,他的手机要么锁着屏揣在兜里,要么在她靠近时慌忙按灭。昨晚她起夜,看见他蹲在客厅角落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只隐约听见“灯牌”“蛋糕”“别迟到”几个词。
“在跟谁打电话?”她走过去时,他猛地挂了电话,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赵鹏”的名字。
“哦,赵鹏说队里的驱逐枪需要校准,问你以前常用的参数。”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起身时差点绊倒椅子,“我忘了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队里看看?”
苏萤盯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三天前他从外面回来,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的丝带——那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倒像是蛋糕盒上的装饰。
她故意说:“不了,有点累。对了,你上周买的橘子糖呢?我想吃。”
林舟的眼神闪了闪:“吃完了,明天……明天去买。”
其实她早上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看见了个用粉色丝带扎着的盒子,被他的旧毛衣盖着。她没打开,只是指尖碰到盒子表面时,感觉到里面是硬邦邦的方形,像本书,又像……别的什么。
下午小雅放学回来,举着张画冲进屋:“苏姐姐你看!小李哥哥教我画的萤火虫灯牌,说晚上会亮!”画纸上的灯牌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7.16”。
苏萤捏着画纸的手指顿了顿,抬头问:“7月16号是什么日子?”
小雅的嘴突然抿紧,眼睛瞟向厨房,含糊道:“是……是张奶奶的猫生日。”
苏萤笑了,没再追问。她看着厨房门口林舟探出头的影子,心里那点疑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却没沉到底。她知道林舟不会骗她,那些藏起来的手机、躲闪的眼神、队员们的欲言又止,一定藏着什么,只是她暂时猜不到。
傍晚林舟说去买盐,出门时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苏萤站在阳台,看见他没去便利店,反而往老城区的方向走,手里还提着那个粉色丝带的盒子。
防御带的蓝光在远处闪,像条温柔的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摸了摸后腰的旧伤,那里已经不疼了,却还记得发烧时林舟彻夜未眠的样子,记得他喂药时先自己尝一口烫不烫,记得他把她的作战服洗得发白却总说“还能穿”。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比任何疑惑都更实在。
“不管是什么,”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等你告诉我。”
距离7月16号,还有两天。
林舟提着盒子的背影消失在老城区的拐角,阳台的月季悄悄绽开了第一朵花,粉白色的花瓣边缘泛着微光,像极了小雅画里的萤火虫翅膀。苏萤知道,有些秘密像夏日的雷,总要等一阵风,才肯轰隆作响,而她愿意等。
7月16号的太阳刚爬过防御带,林舟就把小雅架在肩头,站在六楼门口等苏萤。
苏萤穿着件新的米白色连衣裙,是林舟上周偷偷买的,左手臂的疤痕被袖子遮得刚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裙摆上绣着小小的萤火虫,和他画在《青崖记》扉页上的一模一样。
“磨蹭什么呢?”林舟的声音在门外响,带着点雀跃,“游乐园的旋转木马要等急了。”
游乐园里的笑声像串起来的铃铛。
小雅拽着他们的手冲进泡泡池,彩色的泡泡落在苏萤的发梢,林舟伸手替她挡掉时,指尖故意蹭过她的耳垂,惹得她拍开他的手笑骂“不正经”。
旋转木马上,苏萤选了匹白色的木马,林舟站在旁边推,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木马上,像幅被晒暖的画。
“以前的时候王队带我们来过一次,”苏萤忽然说,“他说旋转木马的灯光,像防御带没亮起来时的星星。”
林舟的心轻轻颤了下,握紧她的手:“以后每年都来。”
中午在游乐园的餐厅吃汉堡,小雅的番茄酱沾了满脸,苏萤笑着拿纸巾替她擦,林舟则偷偷把自己汉堡里的酸黄瓜夹给她——她总说酸黄瓜解腻。
吃到一半,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萤火虫形状的发夹,翅膀上镶着细闪的钻:“给你的,配今天的裙子。”
苏萤捏着发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时撞进他眼里的光,比游乐园的灯还亮。
她没问为什么突然送礼物,只是把发夹别在头发上,耳尖红得像被太阳晒透的番茄。
下午的电影是部关于异兽战争里相守的故事。
主角在界缝边弄丢了爱人的遗物,翻遍废墟找了三年,最后在当初定情的老槐树下,发现遗物被异兽当成了巢,里面还孵着只受伤的幼鸟。
苏萤的眼泪掉得无声无息,林舟在黑暗里递过纸巾,掌心却被她攥得发疼。
电影结尾,主角抱着幼鸟说“活着的人,要带着两个人的份好好活”时,苏萤忽然转头,在他耳边说:“我们也是。”
走出电影院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舟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小雅累得趴在他背上睡熟了,口水沾湿了他的衬衫。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声音温柔得像晚风。
苏萤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是小陈,声音带着刻意的慌张:“苏姐!城内西北区的感知仪有异动,好像是低阶跳鼠兽集群,我们……我们有点拿不准!”
林舟的脚步顿了顿,苏萤已经皱起了眉:“等着,我马上到。”她转身要去牵小雅,林舟按住她的手:“我送你们去队里,正好把小雅放值班室睡会儿。”
他的眼神很稳,像在说“别担心”,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袖口。
十七小队驻地的灯亮得有些异常。
苏萤抱着小雅冲进值班室时,赵鹏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苏姐你可来了!感知仪读数忽高忽低,小李去现场查看了,还没回信!”苏萤把小雅交给值班的老队员,转身就要拿作战服,却被林舟拉住:“先喝口水,别急。”
他递过来的保温杯里,是她爱喝的薄荷茶,温度刚好。
苏萤跟着林舟往老城区走时,裙摆扫过路边的蒲公英,绒毛沾在米白色的布料上,像星星落在裙角。
她耳后别着的萤火虫发夹,是下午林舟在游乐园给她戴上的,细闪的钻在渐暗的光里跳着,映得她左手臂的护具边缘都柔和了些。
“小陈说异动在腊梅树附近。”林舟的手牵着她,掌心的汗濡湿了她的指缝。苏萤瞥他一眼,看见他喉结滚了滚——这是他紧张时的样子,以前在社区做防御宣讲,他站在台上念稿,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指尖发烫。
离腊梅树还有五十米时,风里飘来野菊花的香。
不是防御带外侧那种带着涩味的野菊,是老城区居民种在院墙边的,混着点晒过的艾草气息。苏萤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想起去年冬至,她和林舟、小雅来摘过腊梅花,那时树旁的张奶奶说:“这花香能记挂人,闻着就想起家里的热汤。”
“怎么了?”林舟停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比护具的金属边缘还凉,苏萤却觉得那处皮肤像被炭火燎过,烫得发麻。
还没等她开口,前方忽然亮起一片暖黄。
不是防御带那种冷蓝的光,是无数只萤火虫灯牌,挂在腊梅树的枝桠间,翅膀扇动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谁撒了把流动的星子。
树底下,十七小队的队员们捧着花束站成圈,赵鹏手里的野菊花扎得歪歪扭扭,花瓣上还沾着点泥土;小陈的脸颊通红,怀里的蛋糕盒用粉色丝带系着,结打得太大,垂下来的带子扫着她的手背;小李举着个更大的灯牌,翅膀上“苏姐”两个字被他描得太用力,颜料都溢了边。
苏萤的呼吸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噎在喉咙。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赵鹏的作战靴沾着训练场的草汁,是下午还在带队训练的样子;小陈的发绳歪了,露出她总爱藏起来的耳后小痣;小李的袖口磨破了边,和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穿的那件作战服一模一样。
然后,她看见林舟单膝跪了下来。
他手里的丝绒盒子打开时,戒指的银圈在灯牌下泛着光,戒面嵌着的雾蚋翅膀化石,是她在缓冲区捡的那片,被他磨得光滑透亮。
“苏萤,”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第一次在哨所看你啃压缩饼干,你把半块分给我,说‘林舟,活着才有糖吃’;在医院你烧得迷迷糊糊,攥着我的手喊‘别让队员们怕’;回家养伤时,你趴在藤椅上教小雅认月季,说‘这朵像小李的莽撞,那朵像小陈的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打断。
苏萤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看电影时那种无声的掉,是带着抽泣的,滚烫的泪珠砸在手背上,溅开的水渍像朵突然绽开的花。
她想起更多碎片——他在缓冲区寄来的橘子糖,纸包被雨水泡得发软;他改矮的灶台,边缘被他用砂纸磨得没有棱角;他写的《界缝之上》里,主角砚总在口袋里揣着片羽毛,像她总在作战服内侧别着全家福。
“我嘴笨,”林舟仰头看她,眼里的灯牌影子晃得厉害,“写不出书里的情话,只能让赵鹏他们帮忙弄这些……但我知道,你后背的疤痕怕阴雨天,左手臂举高了会疼,吃竹筒饭要放双倍糯米,看电影时总把我胳膊掐青……”
“我愿意。”苏萤忽然蹲下来,抱住他的脖子。
她的脸埋在他的衬衫领口,闻到他身上的薄荷皂味,混着点蛋糕的甜,是她在盛京最想家时,反复想起的味道。“林舟,我早就愿意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赵鹏突然“嘿”了一声,却没说出话,苏萤听见他用袖子擦脸的声音,像小时候被王队骂哭时的样子;小陈的蛋糕盒“啪”地掉在地上,奶油沾了她的鞋,她却笑得直跺脚;小李举着灯牌的手晃了晃,翅膀上的“苏姐”被灯光映在苏萤的裙摆上,像个会发光的印章。
林舟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时,银圈有点凉,却刚好卡住她指根的薄茧——那是握驱逐枪、带新队员、守着日子磨出来的,此刻被他的掌心裹着,暖得像要化掉。
“疼吗?”他低头吻掉她手背上的泪,动作轻得像吻一片羽毛。
苏萤摇摇头,反而把手指攥得更紧。她看着树旁的队员们,赵鹏正把掉在地上的蛋糕往嘴里塞,被小陈拍了后脑勺;小李举着灯牌转圈,影子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远处的防御带蓝光悠悠,像条温柔的河,把这片小小的天地裹在中间。
“谢谢你们。”她对着队员们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亮得像灯牌。赵鹏挥挥手,嘴里的蛋糕还没咽下去:“谢啥,赶紧……赶紧让林哥把你娶回家,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
风穿过腊梅树,灯牌的影子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晃。苏萤忽然想起王队生前说的“最好的防线,是心里有要回去的人”,现在她懂了——不是界缝边的能量桩,不是驱逐枪的蓝光,是此刻林舟掌心的温度,是队员们笑着抹眼泪的样子,是80平米小屋里永远温着的汤,是往后每个夏天,都能和他在这片灯海里,慢慢走下去的笃定。
林舟扶她站起来时,她的裙摆扫过他的膝盖,像只停落的蝶。他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灯牌电池味,混着野菊花的香,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形状——是戒指的银圈,是灯牌的翅膀,是她眼里映着的,整片缀满萤火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