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转身离开。
将他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绝望的诅咒,永远地关在了身后。
他的火葬场,我不观礼,我亲手点的火,我只会看着它烧成灰烬。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冬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前世今生所有喧嚣的仇恨、刺骨的背叛和浓烈的血腥。
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我以为我会感到大仇得报的狂喜,或是彻底解脱的轻松。
然而,都没有。
巨大的空虚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股支撑着我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恨意,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悄然离去,留下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第一次感到茫然。
仇报完了,然后呢
我回到了母亲留给我的那间小公寓。
我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只是睡觉。
没有梦,没有噩梦,仿佛要把两辈子的疲惫都睡尽。
第四天清晨。
我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唤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斑。
我赤着脚,踩在那片光里,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我还活着。
我去了墓园。
母亲的墓碑已经被我清理得干干净净。
照片上的她,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舞蹈家,笑容温柔而坚定。
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将最近发生的一切,像讲故事一样,轻声告诉她。
妈,都结束了。
我用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她的脸颊。
程竞雄和白家,都付出了代价。以您名字命名的医疗基金会也成立了,以后,它会帮助很多很多像您一样,被耽误、被伤害的人。
您安息吧。以后,我会带着您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一阵风吹过,墓前的白菊轻轻摇曳,仿佛是她的回应。
离开墓园后,我接到了王教授的电话。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告诉我,基金会已经成功救助了第一位病人,一个患有罕见血液病,却因家境贫寒而无力治疗的小女孩。
那孩子昨天进行了手术,很成功。王教授的声音里带着欣慰。
她父母托我,一定要跟你说声谢谢。温简,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挂掉电话,我靠在墙上,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这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
终于与这个世界重新产生联结的,温热的感动。
我所做的一切,最终没有化为虚无的仇恨,而是变成了一颗能够拯救他人的,希望的种子。
那天下午,我在整理母亲遗物时,翻出了她那双尘封已久的芭蕾舞鞋。
白色的缎面已经微微泛黄,却依旧柔,软。
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曾握着我的手,在客厅的地板上,教我跳第一个足尖。
鬼使神差地,我换上了舞鞋。
我拉开窗帘,让整个客厅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我没有放音乐,只是凭着记忆,笨拙地、试探地,做着那些最基础的动作。
起初,身体是僵硬的,肌肉是酸痛的,每一个踮脚都摇摇晃晃。
但慢慢地,我仿佛找回了某种本能。
我不再去想动作是否标准,舞姿是否优美。
我只是舒展着身体,感受着阳光拂过皮肤的温度,感受着脚尖与地面每一次的亲密接触。
我跳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狼狈。
汗水浸湿了我的头发,有几次还差点摔倒。
可我却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在这一刻,我不是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我只是温简。
是一个正在努力学习如何重新掌控自己身体,掌控自己人生的,普通女孩。
傍晚,我为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当我打开窗户,夜晚的风吹进来,带着城市烟火的温润气息,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股萦绕了我两辈子的,甜腻腐败的旺夫奶香,已经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空气是干净的。
我的世界,也终于干净了。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走向哪里,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疤,或许永远不会真正消失。但当我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开始写一个新的故事了。
而这个故事的开头,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