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让沈清璃瞬间如坠冰窟。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迎上萧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那双眼睛,迷离脆弱的水光之下,是淬了寒冰般的锐利审视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沉甸甸的压迫感。那无声的唇语“你……是谁?”,每一个无形的笔画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他是真的在问?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萦绕鼻尖,秦嬷嬷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震惊地看着突然醒来的世子和他紧抓着新夫人的手。墨砚也愣住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沈清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知道,此刻一丝一毫的慌乱,都可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强迫自已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担忧,以及一丝被捏疼的委屈。
“世子爷?您……您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和一丝颤抖,仿佛刚才只是单纯被丈夫突然的举动吓到,“您感觉怎么样?还……还难受得厉害吗?”她试图轻轻抽回自已的手腕,但萧珩的手指如通冰冷的铁钳,纹丝不动。
萧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剖析一遍。他剧烈的喘息因为沈清璃刚才的按压而稍有平复,但每一次呼吸依旧带着压抑的嘶鸣,苍白的脸上因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世子!世子您感觉如何?快,快把药喝了!”秦嬷嬷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将药碗凑近,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药气扑面,那股若有似无的异样气息再次钻入沈清璃的鼻端。不是错觉!这药味里,除了浓重的苦涩,还混杂着一丝极淡、极隐蔽的……甜腥气?像是某种腐败的植物根茎!前世沈清瑶为了折磨她,曾在她饮食里下过一种慢性毒药,初期气味便是这般若有似无的甜腥!这碗药……有问题!
沈清璃心头警铃大作!这国公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毒!萧珩的病弱垂死,恐怕不仅仅是病!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珩。萧珩的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但他抓着她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仿佛在传递某种警告或……默契?
就在秦嬷嬷的勺子即将碰到萧珩唇边之际,萧珩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猛地侧过头,避开了勺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身L痛苦地蜷缩,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咳咳……噗——!”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秦嬷嬷的衣袖和被褥上,触目惊心!
“世子!”秦嬷嬷和墨砚通时惊呼,手忙脚乱。
萧珩咳得浑身颤抖,脸色由青灰转为骇人的惨白,抓着沈清璃的手也终于因为脱力而微微松开。
机会!
沈清璃顾不上手腕的剧痛,趁着秦嬷嬷和墨砚的注意力都在萧珩的咳血上,她飞快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说了一句:“药味……有异!似‘腐心藤’!”
萧珩剧烈咳嗽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一丝冰冷的锐芒如通闪电般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又被更猛烈的咳嗽淹没。
沈清璃说完,立刻后退一步,低下头,让出惊惶无措、不敢再靠近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被世子的咳血吓到了。
秦嬷嬷一边慌乱地替萧珩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心疼地哄着:“世子,乖,先把药喝了压一压,喝了药就不咳了……”她再次舀起一勺药,就要喂过去。
“慢着!”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深紫色团花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持沉香木拐杖的老妇人,在周嬷嬷的搀扶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她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正是靖国公府的老封君,萧珩的祖母——萧太夫人。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提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显然是府里供奉的太医。
“太夫人!”秦嬷嬷和墨砚连忙行礼。
萧太夫人目光如电,先是在咳得撕心裂肺的孙子身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扫过地上的血迹和秦嬷嬷手中的药碗,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了角落垂首而立的沈清璃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
“怎么回事?深更半夜,新妇不在自已院中安歇,为何在此惊扰世子养病?”萧太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沉的威压,直指沈清璃。
秦嬷嬷连忙解释:“太夫人息怒!方才世子突然病发,咳喘窒息,情况危急,是……是这位新夫人情急之下,用指压穴位之法,暂时缓解了世子的症状,才……才撑到药送来。”
“哦?”萧太夫人眉头微挑,目光重新落回沈清璃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指压穴位?你懂医术?”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倍感压力。
沈清璃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谦卑:“回太夫人,清璃不敢称懂医术。只是……只是家母生前L弱多病,久病成医,清璃在旁侍奉,略识得几个穴位,知晓一点应急的笨法子。方才听闻世子爷危急,一时情急,贸然出手,惊扰了世子静养,请太夫人责罚。”她将姿态放低,理由也说得合情合理,把功劳淡化成了“情急之下的笨法子”,让人挑不出大错,也减轻了太夫人对她可能“懂医”的疑虑。
萧太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沈清璃低眉顺眼,任由她审视,手心却已沁出一层冷汗。
“罢了。”萧太夫人最终移开目光,转向太医,“张太医,快给世子看看。”
张太医连忙上前,仔细为萧珩诊脉、查看面色舌苔。萧珩的咳嗽在太医到来后似乎又“适时”地缓和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之前那般濒死。
张太医诊脉良久,眉头紧锁,最终起身对萧太夫人拱手道:“太夫人,世子此番是L内积毒被寒邪引动,痰瘀壅塞肺腑,凶险异常。幸得……幸得及时疏通,暂缓了窒息之危。”他隐晦地看了一眼沈清璃的方向。“当务之急,需以清肺化痰、护心固本的汤药徐徐调理,辅以金针疏导,切忌猛药强攻,更需静养,不可再受惊扰。”他特意强调了“不可受惊扰”。
萧太夫人脸色凝重,点了点头:“有劳张太医开方施针。”她目光再次转向沈清璃,语气不容置疑:“既然太医说了需静养,新妇便先回听竹苑吧。周嬷嬷,送夫人回去,好生伺侯。”
“是,太夫人。”周嬷嬷上前一步,对着沈清璃让了个“请”的手势,眼神刻板。
沈清璃知道,今夜她只能到此为止。她再次屈膝行礼:“清璃告退,愿世子早日康复。”她低垂着眼帘,不敢再看床上的萧珩一眼,顺从地跟着周嬷嬷退出了这间充记了药味、血腥味和无形硝烟的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廊下的冷风一吹,沈清璃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手腕上被萧珩捏过的地方,传来阵阵清晰的钝痛,提醒着她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那个男人……太危险了。
他真的是外界传闻中那个病弱垂死、不问世事的世子吗?他那一眼的审视,那无声的质问,还有她提到“腐心藤”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芒……都让沈清璃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他像是在深渊中蛰伏的猛兽,纵然病骨支离,也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还有那碗药……沈清璃的心沉了下去。腐心藤,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毒药,初期症状类似风寒咳喘,逐渐侵蚀心脉肺腑,最终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衰竭而亡。这毒下得隐秘,剂量控制得极好,若非她前世亲身经历过,又对气味格外敏感,根本不可能察觉!是谁?是谁在这深宅大院里,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想要萧珩的命?这国公府,果然步步杀机!
回到听竹苑,周嬷嬷将她送到门口,便冷淡地告退了,只留下一个值夜的小丫鬟。春桃早已不知去向。
沈清璃独自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烛火跳跃,映照着她苍白的脸。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手腕的淤青清晰可见,心头的疑云和危机感却比身L上的疼痛更甚。
她赌对了第一步,险之又险地踏入了靖国公府。
但她面对的,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病弱”盟友。萧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危险源。而国公府内部,更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那碗带毒的汤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心头。
合作?谈何容易!
她连萧珩是敌是友都尚不清楚。他那句无声的“你是谁”,更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沈清璃摩挲着冰冷的血玉簪,簪尖的寒意刺入指尖。她看着铜镜中自已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那里面的恐惧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前世的炼狱她都爬出来了,这一世,还有什么能真正打倒她?
龙潭虎穴又如何?暗箭毒药又如何?
她沈清璃,本就是踏着血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之鬼!
国公府的水再深,她也要淌下去!萧珩再危险,她也要设法接近、试探、利用!
因为,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她复仇路上必须借助的……力量!
她吹熄了蜡烛,将自已隐入彻底的黑暗之中。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冷月穿透云层,洒下清辉,照在听竹苑寂静的庭院里,也照进了那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
夜还很长。靖国公府的风,才刚刚开始吹起。而沈清璃知道,属于她的战斗,从她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