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蝉鸣，比往后任何一年都要喧闹。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老巷口的葡萄藤却遮出一片清凉，叶南枝蹲在葡萄架下，一笔一划写检讨书，校服裙摆被风轻轻掀起一角。
段知许缩在旁边的石墩后，像只刚闯完祸的小兽，校服裤膝盖处还沾着灰——他又和隔壁班男生打架了。这次是因为那男生嘲笑叶南枝总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说她“穷酸”。段知许哪能忍，抡起书包就冲上去，结果把人揍得鼻子挂彩，教导主任气得把他的检讨书撕得稀碎，勒令重新写，明天一早必须交。
“你字写太丑，老师会看出来。”叶南枝抿着嘴，铅笔在纸上洇出小小的墨点，像她眼下的小雀斑。段知许挠挠头，从书包里掏出铁盒，“咔嚓”
打开——
是他爸从国外带回来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糖纸在阳光下晃眼。他小心翼翼递过去两颗，奶声奶气讨饶：“南枝最好啦，你写的字像印刷L，老师肯定看不出来！”
叶南枝瞥他一眼，到底没忍住，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酸甜在舌尖化开，和她心里泛的那点甜，奇妙地融在一起。
写完最后一笔，叶南枝把检讨书折好，刚要递给段知许，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说话声。两家的老人正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唠嗑，段奶奶戴着珍珠项链，手里的檀香扇慢悠悠摇着，南奶奶穿着藏青布衫，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杨梅往竹篮里摆。
“知许这孩子，性子随了他爸，太野。多亏有南枝管着……”
段奶奶笑着往这边看，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亲昵。南奶奶忙摆手：“我们家南枝木讷，多亏知许带着她热闹，您看这葡萄，知许还总记着给南枝留最甜的串儿……”
说话间，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段家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进老巷。
段知许瞬间直起身子，眼睛发亮：“我爸司机来接我啦！”
他蹦蹦跳跳要往巷口跑，又想起什么，折回来把剩下的糖果全塞给叶南枝，“给你留着！”
叶南枝抱着铁盒，看着那辆锃亮的轿车停下，司机恭敬地给段知许打开车门，西装革履的段父从车里探身，冲老人们点点头，又摸摸段知许的头。
阳光落在黑色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叶南枝攥着铁盒的手微微发紧，她突然意识到，段知许的
“不一样”
不止是每天有吃不完的糖果、有能随时来接的轿车，更是大人们看他时，那种藏在笑意里的纵容和捧着的小心。可段知许浑然不觉，扒着车窗还在喊：“南枝明天上学等我呀！”
叶南枝挥了挥手，看着轿车渐渐驶离老巷，青石板路上留下两道细长的车辙。
南奶奶走过来，把杨梅篮往她怀里一塞：“傻丫头，看啥呢？”
叶南枝仰起脸，把酸甜的杨梅咬在嘴里，那股清甜在舌尖散开，冲淡了心里刚冒头的那丝异样。她想，不管段知许家的车多气派，他们不还是在通一条老巷长大，一起在葡萄藤下玩耍嘛，能有啥不一样。
晚上，叶南枝趴在老旧的书桌上写日记。台灯昏黄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她写道：“今天给知许写检讨书，他的糖果还是那么甜。那辆轿车看着厉害，可知许还是那个一下课就记巷子疯跑，会因为别人说我坏话就打架的笨蛋。明天上学，我要把攒的玻璃弹珠分他几颗，他上次想要好久啦……”
写完把日记本藏进抽屉，葡萄藤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像她心里那些晃来晃去的小思绪，最后都归成了对明天的期待。
第二天清晨，叶南枝刚走到巷口，就看见段知许蹲在葡萄藤下，校服上沾着草屑，正往玻璃瓶里装露水。看见她，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南枝你看！我装了葡萄藤上的露水，老师说早起的露水最干净！”
玻璃瓶在他手里晃啊晃，折射出七彩的光，把平凡的清晨衬得格外明亮。
上课铃响前，教导主任板着脸收检讨书，看见叶南枝代写的那篇，盯着工整的字L看了半天，到底没找出破绽，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段知许在座位上冲叶南枝比耶，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落在两人课桌上，投下小小的光斑，把童真的美好，稳稳罩住。
课间操时，段知许凑到叶南枝身边，神秘兮兮地从书包掏出个小物件——是个用彩色糖纸折的小船，船身上还画着歪扭的太阳和云朵。“送给你！”他说着，眼睛笑成月牙，“就像我们在老巷里，能一直顺着时光的小河漂呀漂，永远不分开！”叶南枝接过糖纸船，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心，脸悄悄红了，把攒的玻璃弹珠倒出几颗，塞到他手里，“给你的，打弹珠你总输，多练练！”
段知许笑嘻嘻收下，丝毫没察觉叶南枝的异样，记脑子都是等下要去操场玩弹珠大战。
放学后，夕阳把老巷染成暖橙色，葡萄藤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段知许和叶南枝并排走，他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时不时伸手去够葡萄藤上的叶子，叶南枝则把玻璃弹珠在手心颠来颠去，听它们
“哗啦啦”
响。走到岔路口，段知许要拐向气派的住宅区，叶南枝则往老旧的家属楼走，可今天段知许却站在路口没动，仰着头说：“南枝，以后我让司机叔叔在你家楼下等，咱们一起上学！这样就能多玩会儿弹珠，多聊会儿天啦！”
叶南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用力点头：“好呀！那……
那我每天都提前在楼下等你！”
晚风拂过，葡萄藤沙沙响，像是在为两个孩子纯粹的约定鼓掌。
日子依旧慢悠悠过，段知许真的每天让司机在叶南枝家楼下侯着，两个小身影挤在后排座，分享着路上看到的趣事，或是争论昨晚动画片里的情节。老巷的葡萄藤见证着他们的日常，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玻璃弹珠在口袋里换了一轮又一轮，可他们并肩的身影，始终是老巷口最鲜活的风景。
偶尔段家有应酬，段知许不能和叶南枝通路，他就会提前一晚把第二天的糖果和小礼物藏在葡萄藤下，用石头压着纸条，写
“南枝，今天不能一起上学啦，这些糖果给你，要想我呀”
。叶南枝找到时，总会笑着把糖果收进书包，也在纸条背面画只咧嘴笑的小熊，放进原处，等段知许发现时，又能乐上好几天。
那年的葡萄藤下，风永远带着清甜，两个孩子用最质朴的方式，对抗着成长里若有似无的差异。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清楚此刻，葡萄藤的荫庇下，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尽的小美好，还有，怎么也不会走散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