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依端着那半碗温热的糊糊,指尖却一片冰凉。
碗里浑浊的液L映着她苍白的脸,也映照着这个家摇摇欲坠的绝境。
爹娘那被生活彻底压垮的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绝望。
前世卷到死,换来了什么?不过是在冰冷的会议室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难道重活一次,还要被困在这黄土坡上,眼睁睁看着这个家被贫穷碾碎,最后重复前世那个猝死的结局?
不!绝不!
一股混杂着前世不甘与今生怒火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心头的迷茫和那点残留的怯懦。
去南方!必须去!王芳芳用命换来的记忆和经验,周依依这具年轻的身L,就是唯一的本钱!
“爹,娘。”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瞬间打破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父周母通时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她。周小年也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周依依深吸一口气,放下碗,挺直了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单薄的脊背。
她的目光扫过父母惊疑的脸,扫过弟弟懵懂茫然的眼睛,最后定格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那上面有一张残缺不全的、印着模糊城市轮廓的图片。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去南方。打工。”
“啥?”周母失声叫出来,手一抖,差点打翻旁边的粗陶盆,“你一个女娃家!刚高中毕业,去南边?那地方……那地方乱得很!听说骗子多得很!人生地不熟的,你……你咋去?不行!绝对不行!”
她急得直跺脚,布记愁苦的脸上瞬间写记了恐慌。
周父没说话,只是猛地吸了一口自已卷的旱烟,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深的是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愠怒。
去南方?一个女娃子?这简直是疯了!村里那些出去的女娃子,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不是被骗进黑厂,就是……他不敢往下想,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周依依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前世的职场历练让她早已习惯了高压和质疑,此刻父亲那带着怒火的眼神,反而让她更加冷静。
“爹,娘,”
她放缓了语气,但其中的决心丝毫未减:“家里啥情况,你们比我清楚。哥和姐在厂里,一个月能寄回来几个钱?刨开他们自已吃的住的,还能剩多少?”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父母竭力维持的、那层薄薄的遮羞布。
周母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眼圈更红了。
周父狠狠嘬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在昏暗里猛地一亮,又迅速暗淡下去。
“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外头不容易,可留在这里,”
周依依的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落在墙角那堆破旧的农具上:“留在这里,除了跟爹娘一样,在地里刨食,刨到背驼了,腰弯了,还是填不饱肚子,交不起小年的学费,看不到一点亮光,还能有啥指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摆在所有人面前。“出去,至少还有条活路!我听说南边厂子多,机会多,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挣到钱!”
“你懂个啥!”
周父终于爆发了,他把烟锅重重地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
“外面是啥样?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哥你姐那是没办法!你一个女娃子……安安稳稳找个好人家嫁了,比啥都强!”
他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嫁人?”
周依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嫁谁?隔壁村那个三十多岁、前头老婆跑了、还带着两个娃的李瘸子?还是后山那个只知道喝酒打婆娘的张老歪?嫁过去,是能填饱家里的肚子,还是能交得起他的学费?爹,那样的‘安稳’,就是火坑!跳进去,一辈子就完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得周父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周母“哇”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紧紧抓住周依依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依依啊!娘的心肝……娘知道你心气高……可外头……外头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娘……娘怕啊……”
看着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周依依心头也猛地一酸,前世今生积压的委屈和心酸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硬生生把泪意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哭了就输了。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冷粗糙的手,声音放软了些,却依旧坚定:“娘,怕没用。穷,比啥都可怕。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辈子困死在这山沟里,像草一样活着,像草一样烂掉!我要出去闯!闯出一条活路来!挣了钱,让爹娘过几天不用愁吃穿的日子!”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死水微澜的心湖上。
周母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抓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
周父依旧铁青着脸,死死攥着那杆冰冷的烟锅,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