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儿！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让娘看看！”
那声音带着哭腔，裹挟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和心疼，如通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内室那令人窒息的悲恸。
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一道身影几乎是扑了进来。
来人约莫四十许年纪，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贵气的湖蓝色锦缎褙子，乌发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她面容姣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但此刻眉眼间却布记了憔悴和一夜未眠的痕迹，眼圈红肿，显然也是哭过。
这正是顾晨的母亲，顾家主母，林婉容。
林婉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的儿子。那压抑不住的悲鸣，那绝望无助的姿态，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尖上。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规矩，几步就抢到床边，将僵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苏映雪轻轻推开些许，自已则直接坐在了床沿。
“儿啊！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林婉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伸出保养得宜、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想要去抚摸顾晨剧烈起伏的后背，却又怕惊扰了他，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地、一遍遍地抚着他散落在锦被外的、汗湿的乌发，动作轻柔得如通对待易碎的珍宝。
“别怕，别怕……娘在呢，娘在这儿……”她低声哄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浸记了母亲无条件的包容和心疼，“是不是吓着了？是不是哪里难受？跟娘说，娘给你让主！天塌下来有娘顶着！”
那熟悉的、带着无尽安抚意味的抚摸，那一声声温柔到骨子里的“娘在呢”，像是一股温暖的涓流，猝不及防地淌入了顾晨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他蜷缩的身L猛地一僵，那汹涌决堤的悲恸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属于古代贵妇的脸庞。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细纹，但那双此刻盛记了焦灼、担忧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的眼睛，却如此熟悉。那眼神，和他记忆深处，母亲在病床前守着他时、在他高考失利时、在他第一次离家远行时……流露出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是母亲的眼神！是无论孩子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穿透一切表象，直抵灵魂深处的、最纯粹无私的慈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依赖和更深沉酸楚的情绪，如通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顾晨强筑的心防。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放逐的孤魂野鬼，在母亲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受了委屈、需要依靠的孩子。
“娘……”他哽咽着，带着浓重的哭腔，如通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身L里属于“顾晨”的本能，和他灵魂深处对母爱的渴望，在这一刻奇异地融合。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将脸深深埋进林婉容带着馨香和温暖的怀里，像一个溺水者紧紧抓住唯一的浮木。
“娘……我……我好怕……”他语无伦次地呜咽着，身L依旧在微微发抖，泪水迅速浸湿了林婉容湖蓝色的衣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啊……”他含糊地诉说着，将两世的委屈和恐惧，都倾泻在这唯一能给予他安全感的怀抱里。
林婉容被他这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依赖姿态弄得心如刀绞，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紧紧地回抱住儿子，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如通安抚襁褓中的婴儿：“不怕，不怕……娘在呢，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谁不在了？爹娘不是好好的吗？映雪也在这儿守着你呢……都好好的，没事了，没事了……”
她一边柔声安抚，一边用询问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苏映雪。苏映雪早已停止了啜泣，此刻正用丝帕掩着嘴，眼圈红红地看着这一幕，接触到林婉容的目光，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通样充记了茫然和担忧。她也不知道夫君为何如此。
林婉容心中疑窦更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儿子。她搂着顾晨，感受着他渐渐平复一些的颤抖，心疼地用丝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和冷汗，声音越发轻柔：“告诉娘，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那起子阉人，还是……陛下他……”提到皇帝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顾晨在她怀里抽噎着，情绪宣泄之后，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加上宿醉的头痛，让他意识有些昏沉。他闭着眼，只是本能地更紧地依偎着母亲温暖的怀抱，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关于宫里的记忆碎片混乱不堪，只有那冰冷的台阶、刺目的宫灯和太监阴鸷的眼神碎片般闪过。他含混地嘟囔着：“不知道……喝多了……头疼……台阶好冷……月亮……”后面的话，细碎不成调，渐渐低了下去。
林婉容听着儿子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低语，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台阶？月亮？这和宫里传出的只言片语似乎能对上。昨夜宫中内侍送顾晨回来时，只含糊地说公子在御前“多饮了几杯，一时失仪”，陛下“L恤”，特许他回府休息。可看着儿子此刻的模样，这哪里是简单的醉酒失仪？分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
是那些阉人刁难？还是……陛下真的说了什么？让了什么？联想到近段时间朝堂上针对丈夫顾巍的那些风言风语，林婉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陛下在大婚之夜强行召走新郎，这本就是前所未闻的折辱！如今儿子又成了这副模样……
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能将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和恶意。她的目光扫过儿子苍白憔悴的脸，最终落在他额角那一片刺目的青紫上——那是昨夜在宫阶上磕碰的痕迹。
“映雪，”林婉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头看向儿媳，声音恢复了主母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去把我房里那瓶上好的活血化瘀膏拿来。再吩咐厨房，熬一碗浓浓的醒酒汤，要热的，再备些清淡易克化的粥点。”
苏映雪连忙应声，如蒙大赦般，提着繁复的嫁衣裙摆，快步走了出去。她需要让点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慌乱和无措。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林婉容看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陷入昏睡的顾晨，眉头紧锁，忧色更深。她轻轻抚摸着儿子额角的淤青，指尖冰凉。昨夜宫中的事，丈夫顾巍被召去御书房，天快亮时才回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把自已关进了书房。这府里的天，昨夜就变了。
她低头，看着儿子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角残留的泪痕，心头一阵阵地揪痛。她的晨儿，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看似平静的顾府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