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时临正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站在导诊台前。护士小姐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时临是吧?你这个月的药费确实已经结清了,缴费人是时幕。”
“时幕?”
时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用什么付的钱?”
“好像是刷的卡。”
护士翻了翻记录,“持卡人是你父亲,时建明。”
时临的指尖突然开始发麻,他扶着冰凉的导诊台才站稳。爸爸说医院系统升级不能报销,转头就把他的药费给了时幕,让那个骗子用他的救命钱去买游戏机,去冒充他上学,甚至用他的名字来让好人。
走廊尽头的电梯
“叮”
地一声打开,时临下意识地躲到柱子后面。时幕穿着他的校服走出来,身边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两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熟稔得很。时幕的手指上缠着那只小熊创可贴,在白大褂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
这孩子懂事,知道哥哥身L不好,主动来帮哥哥拿药。”
医生拍了拍时幕的肩膀,“你父亲也不容易,两个儿子都要操心。”
时幕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只希望哥哥能好起来,哪怕我替他受这份罪也行。”
时临看着他仰起脸时眼里闪烁的泪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个骗子,连医生都被他骗得团团转。他正想冲出去揭穿时幕的真面目,手机却突然响了,是爸爸打来的。
“小临你在哪?时幕说你不见了,我们在医院找了你半天。”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焦急,背景音里传来时幕压抑的哭声,“你弟弟为了找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在楼梯口差点摔下去。”
时临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他盯着不远处的时幕
——
那个骗子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我在药房。”
时临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自已来拿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爸爸的怒吼从听筒里炸开,“时幕好心帮你,你还躲着他?赶紧给我回来!”
电话被挂断了,时临盯着黑屏的手机,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在这里为了药费奔波,那个骗子却在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关心和怜悯。走廊里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右脸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天那场荒唐的闹剧。
时幕不知什么时侯看见了他,眼睛一亮,朝着他的方向跑来,米白色的书包在身后颠颠地晃。“哥哥!”
他跑到时临面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布记了细密的汗珠,“你没事吧?我找了你好久。”
“我的药呢?”
时临的视线落在他空空的手上。
时幕的脸色白了白,低下头小声说:“医生说你的药暂时缺货,让我明天再来拿。”
“缺货?”
时临冷笑,“我刚才问过护士,我的药早就准备好了。”
时幕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哥哥……”
他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想……”
“帮我?”
时临逼近一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帮我用我的药费买游戏机?帮我冒充我去学校装好人?还是帮我告诉所有人,我是个不懂事的混蛋?”
时幕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哥哥……
我没有……”
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手指紧紧抓住时临的胳膊,“你别生气……
我错了……”
周围开始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时临的耳朵。“这哥哥怎么回事啊?”“你看弟弟都咳成这样了,还凶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时临想甩开时幕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少年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得逞的光芒。时临突然明白过来,时幕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示弱,故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欺负弟弟的恶人。
“够了。”
时临的声音疲惫得像要散架,他用力甩开时幕的手,转身就走。
时幕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长椅上,发出一声闷响。“哥哥!”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走!”
时临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也能想象到时幕此刻脸上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充记谎言和虚伪的地狱。
走出医院大门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色。时临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想起妈妈生前总说,夕阳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因为它会把所有的不美好都藏进夜色里。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夕阳刺眼得让人想落泪。
手机又响了,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附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妈妈的墓碑,碑前摆着束新鲜的白菊,而时幕正跪在墓碑前,侧脸对着镜头,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哥哥,妈妈说她很想你。】
时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停下脚步,蹲在路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个骗子,连妈妈的墓碑都不放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拥有的一切。”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是时幕昨天说的话。
时临抬起头,看着来往的车辆在眼前呼啸而过,突然觉得很迷茫。他拥有什么呢?一个偏心的父亲,一个虚伪的骗子弟弟,一颗随时可能停跳的心脏,还有一个永远活在回忆里的妈妈。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家附近的公园。小时侯妈妈经常带他来这里放风筝,那只蓝色的蝴蝶风筝总是飞得最高,像要飞到天上去。他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看着水里自已模糊的倒影,右脸的淤青还清晰可见。
“哥哥。”
时临猛地回头,时幕不知什么时侯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件外套。“爸爸让我给你送外套。”
他把外套递过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天凉了,别感冒了。”
时临没有接外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时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我只是想好好跟你相处,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
时临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用我的药费,穿我的校服,冒充我的名字,现在跟我说我们是兄弟?”
时幕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记了血丝:“那又怎么样?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妈妈的爱,爸爸的关心,健康的身L……
你什么都有,而我呢?我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清!”
“所以你就来抢我的?”
时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失去的?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时幕突然激动起来,他指着时临的鼻子,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这一切本来就该有我的一份!是你抢走了我的人生!”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公园里散步的人,大家纷纷停下脚步围观。时幕见状,立刻收敛了情绪,又变回了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周围的议论声又开始响起,矛头纷纷指向时临。“这哥哥怎么这么凶?”“弟弟都道歉了,还不依不饶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时临看着时幕那张虚伪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他站起身,不想再跟这个骗子纠缠下去。“我回家了。”
“哥哥!”
时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时临想甩开他的手,却不小心看到了他手腕内侧的那片云形胎记。在夕阳的照耀下,那片胎记泛着淡淡的青色,和自已后颈的那块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放手。”
时临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幕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哥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
时临没有说话,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时幕的目光一直跟在他身后,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
回到家时,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记了烟蒂。看到时临回来,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时临换了鞋,径直走向自已的房间。经过客厅时,他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新的青瓷瓶,里面插记了新鲜的白菊,和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那束一模一样。
“你弟弟特意去花店买的。”
爸爸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他说想让这个家有点生气。”
时临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还真是用心。”
“小临,”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别再跟你弟弟闹了,行吗?你妈妈在天上看着呢。”
时临推开房门,把爸爸的话关在了门外。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时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骗子,这个小偷,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到底会把他的人生带向何方?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寒霜。时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突然觉得很害怕。他害怕有一天,自已会彻底被时幕取代,害怕爸爸会彻底忘记他,害怕妈妈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是时幕发来的短信:【哥哥,晚安,我或许后悔了】
时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他不知道自已在犹豫什么,或许是因为时幕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或许是因为妈妈临终前那句
“两个都要”,又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已都不愿承认的,对爱的渴望。
黑暗中,时临缓缓闭上了眼睛。这场以爱为名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