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乱世王权 > 第1章 回京
清晨薄雾未散,帝都的城墙如巨兽沉睡于晨曦中。战马的铁蹄敲击在碎石巷道上,溅起点点尘埃。萧玉衡披着一身灰色短斗篷,身旁只随一名老仆,悄声踏入了朱雀门下最为幽僻的一道小巷。他抬眼凝视城阙,望见那天阙宫外的飞檐琉璃隐在雾气里,仿佛隔着前世今生的距离。
这是一座陌生而又熟稔的京城。岁月更迭,街头的叫卖声和油纸伞下的行人却从未变过。萧玉衡的目光微冷,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盘绕的权谋腥风,城门上的铁铆仿佛是某种无形镣铐。他离开帝都已七载,如今踏入这条石巷,旧仇未雪,心头却未有半分波澜。
“公子,时辰还早。”老仆程景压低嗓音。
“越早越好,莫叫人眼生。”萧玉衡目光未动,语调淡然。
远处有晨钟越城而来,隐约传来宫门卸钥的铁响。宫里今日格外安静,因新帝登基不过三月,朝堂诸事如水退潮,风平浪静背后正涌动着潜流。
二人转出巷口,正逢糕饼铺开门。萧玉衡微微侧身,与门前卸货的伙计擦肩而过。没有人认出这位沉默年轻的书生,也没有人留意他眼底那一瞬跳动的冷光。
帝都的早市仍旧热闹。京兆府前有菜农争吵,胭脂水粉铺里传出女子娇笑。萧玉衡迈步过长街,绕至一处偏僻宅院。青砖黑瓦,院门紧闭。他轻握门环三下一停,门缝中探出一人影,见之神色一变,忙低头启门。
“许叔。”
“公子安。”门内许淡月穿着寻常青布衣裳,脸上却被几缕晨光映得轮廓锋利。“外面消息传得快。有人在查昨日离京客商名单。”
“无妨。”萧玉衡步入院中,接过许淡月递上的帛巾拭手,“我要见的人,都还没来?”
“快了。”许淡月声音低缓,却难掩一丝紧张,“殿下——是谢姑娘已派人递话,说今晚辰时设宴相聚青梧居。”
“嗯。”萧玉衡凝目淡淡一笑,眼中却无暖意,仿佛这一切早在筹算中。
他走过院落,穿堂过小花园,淡淡梅香飘散。院内却极为整洁冷清,一如许淡月惯常收拾得极致。他倚坐窗下,手指拢着茶盏,并不急于开口。
许淡月取出一幅简图,轻声解释:“这是新帝入宫后的宫闱布局。他将原中书院移至乾清殿后,政务院分设东西两阁。中枢诸权,全归程尚书把持。一应新贵、新勋、外戚皆安插要紧处。不少旧人暗中观望。”
“宫中如何?”萧玉衡问。
“新帝幼年刑于后宫,所用人极为检慎——宦官府秦仲渊已成气侯。谢家外戚只剩文安伯远亲。后宫妃嫔多出自新贵之女。真正能用的人……少。”
萧玉衡听后点头,端起茶盏,杯中的水光映出他一酿未尽的思索。他知许淡月早将过往线索梳理明白,却只低声道:“青梧居那场宴,你可不必露面。你的人守在北苑,是时便送信来。”
许淡月垂眸应诺,指腹缓缓摩挲简图边沿,抬眸时,眸底掠过蓄势待发的睿智。
“你可有怀疑的人?”她低声问。
“仍查秦仲渊。那位新贵宦官如今权柄熏天,手段极其巧妙。”萧玉衡唇角微翘,“只怕,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早让好了‘迎客’的准备。”
二人正低语时,门外急促的敲门声骤响,随即一名青衣书生匆匆入内。他朝萧玉衡见礼,声音带着不安:
“公子,府外街口已有不明探子盘查!”
许淡月转身快步至后窗,将外墙门栓轻扣一记。萧玉衡不动声色,淡淡瞥了窗外一眼,果见墙头有影,如鸟落枝头。他微微一笑,道:“许叔,我出门走一遭,欲探探这帝都旧友的寒温。你守好这里。”
许淡月点头,记目苍凉。
萧玉衡一身墨衣,挽发束冠,不带随从便步出小院。日色已然破晓,街上渐繁喧。他本该避走幽巷,却选择直上西市,穿过最热闹的熙和桥。
熙和桥头,卖糖人和贩鱼郎吆喝竞起,混杂着游商货郎的叫卖。他缓步而行,目光巡视街头巷尾,神色依旧从容。萧玉衡的气度温雅,穿行人群中毫不起眼。可在路口阴影处,那双锐利的眸子捕捉到角落里身着青衣的探子微妙的视线——这些人并不是京兆府惯用的布卒。
他在心里略作分辨。街角茶肆内,坐着三五闲人,正低声攀谈。有一人向萧玉衡投来一瞥,轻点茶盏,神情极淡。萧玉衡眉宇微凝——那是旧时密探传递暗号的手法。彼此眼角极其轻微的交错,便胜过千言万语。
他转身走入茶肆,径直坐至一隅。掌柜见他是新面生,也不过多言,只送上一杯新沏花茶。萧玉衡微微颔首,看似闲散,右手指间却缓慢弹击杯沿,三慢两快,节奏有致。
对座那人微不可察地颔首。片刻后,小厮送来一笺纸条,夹于抹布之下。萧玉衡轻轻拈起,扫了一眼。纸上寥寥五字:青梧宴上,慎言。
他将纸屑掩入袖中,抬眼便见门口人流中一位少女倏然而入——是宫中谢公主身旁的小侍女梨枝。
梨枝朝萧玉衡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殿下请您莫于午后前往青梧居。有人在查您入城动静。”
萧玉衡眉心微敛,朝梨枝点首,“多谢。回禀殿下——夜色未深,我自有安排。让她勿忧。”
梨枝应诺退下。萧玉衡坐回原位,眼神沉静如水。他知道此番回京,早已踏上刀锋之上。城中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在盯着他。
转瞬午后,京中雾散日正午。萧玉衡径出茶肆,信步南向,悄然绕至青梧居。青梧居乃城南王府旧宅,庭院曲曲,松石掩映。当年王府主事与萧家多有往来,今日却早为谢如歌所用,成为她在外的密所。
院前檐下,石狮略带风霜痕色。萧玉衡沿着青瓦回廊前行,暮色潜至瓦隙间,庭内已落记微红落叶。回廊尽头有丝竹浅奏,隐约传出女声低语。
“玉衡公子。”门内人轻唤。殿中只点着昏黄烛火,映出谢如歌的背影。她着一身素色宫裳,眉目柔和,却难掩眼底一分机警。
“让你久侯了。”萧玉衡微微拱手,坐至她对面,“公主近来安好?”
谢如歌轻笑,眉眼如水,“安好不敢言,倒是公子此番回京,天知地知,人心难测。新帝下令靖肃京师,这些日子风声极紧,外有世家窥伺,内有宦官交错。你一回来,城内诸方皆警觉,何以自保?”
萧玉衡望着烛光,眼底无波,淡淡答道:“有些人,总是要回来。大景是故土,雪恨亦是私愿。所谓自保,不过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谢如歌微微颔首,长袖合于膝上,“新帝偏信秦仲渊,宦官府专权。而程尚书以外的世家,皆在观望。若想立足,非得先选明阵营。”
萧玉衡看似微笑,眼中却透出冷厉,“殿下当知,景熙新立,根基未牢。此时共进退,才是真的盟友。若各怀心思,迟早都成他人刀剑。”
谢如歌静静注视他半晌,方缓缓开口:“我自不是不识轻重——但有些东西,一旦放弃,便万劫不复。”
两人话音刚落,外厢忽有脚步声急促,门帘一掀,一名宫装女子低声禀报:“殿下,后巷有人接头,被宫里侍卫寻到。请殿下屏息。”
谢如歌微拢衣袖,神情更冷。萧玉衡低声道:“动静不可大,可留条暗路,以便脱身。”
谢如歌点头,唤来贴身侍女梨枝,低声吩咐。梨枝点头退去,掀起后堂屏门,露出一条幽深密道。
屋外脚步声急切,楼外有人高声喝问巡查,室内烛焰摇曳。萧玉衡与谢如歌对望一眼,目色复杂。二人俱知,今日起,这帝都掩藏的风暴再不可束缚。
约莫片刻,巡查渐远。谢如歌适才呼吸绵长,低声自语:“世间安得太平?无外不过权谋争锋。有人为已,有人为天下——只是命途难测。”
萧玉衡静默。那一瞬,窗外夜色压顶,帝都万家灯火如织。他忽想起当年萧家上下记门血案,心底冰冷如铁,却只是将目光投向谢如歌:“既为盟友,便请殿下珍重。往后路长,或在明枪暗箭间并肩。”
谢如歌淡然颔首,“风雨将至,愿你我都能立于潮头,不让沉沙。”
夜幕垂下,青梧居的灯火映在院中新落的红叶上。萧玉衡转身而去,谢如歌在身后执灯目送。灯影倒映她的清瘦侧颜,也映出了宫廷权谋之下少女早熟的坚韧。
院门轻阖,远处宫城的钟声再度回响。萧玉衡缓缓消失在长街,他的背影在灯火与夜色之间飘忽不定,仿佛注定要与这乱世王权共浮沉。
城墙之外,京河微波荡漾。有细密秋雨悄然落下,无声地浸润这场尚未开启的朝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