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玄关,感应灯随着门锁的轻响次第亮起,把欣宜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脱高跟鞋的动作顿了顿,听见客厅传来窸窣的响动,转头就看见云逸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落地灯的光晕在他发顶镀了层暖黄。
“不是让你先睡?”她把公文包搁在玄关柜上,指尖解开西装外套的纽扣,丝绸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浸出浅浅的湿痕。下午那场跨国视频会议开了四个小时,结束时纽约正好是正午,而她盯着屏幕里跳动的股价曲线,连晚饭都忘了吃。
云逸没说话,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外套,指尖触到她手腕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没戴表?”
欣宜这才发现手腕上空空的——那块百达翡丽是云逸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表盘内侧刻着极小的“宜”字,她总说太张扬,却在每次熬夜加班时,被他提醒“看表,该休息了”。此刻她指尖在腕骨上摩挲着,像在寻找那点熟悉的冰凉:“落在会议室了。”
“汤在厨房温着。”云逸转身往厨房走,棉质家居服的衣角扫过她脚踝,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这味道和她身上的雪松香水截然不通,却总能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快半分。
欣宜跟进厨房时,他正把砂锅端到料理台上,白瓷碗里盛着奶白色的鲫鱼汤,撒着细碎的葱花。她靠在门框上看他低头调火,台灯的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个白天在画室里对着画布能坐一整天的人,此刻正熟练地用汤勺撇去浮沫,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油彩。
“今天谈崩了?”他把碗推到她面前,瓷碗边缘的温度刚好能托住。上周她提过,欧洲分部的负责人想绕过总部私签合通,今晚的会议就是摊牌。
欣宜舀了勺汤,滚烫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才敢开口:“老狐狸想把烂摊子甩给亚洲区,被我摁回去了。”她的声音还带着谈判桌上的冷硬,说到“摁回去”三个字时,指尖在碗沿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敲会议室的桌面。
云逸没接话,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冰袋,裹上棉布递过来:“敷敷额头,又发烫了。”他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细微的变化——比如谈判到白热化时,她会下意识地捏眉心;比如情绪紧绷时,耳尖会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欣宜仰头靠在椅背上,任由他把冰袋敷在她额角,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驱散了几分昏沉。他的指腹偶尔碰到她的鬓角,带着洗画笔留下的松节油气息,和她办公室里昂贵的香氛比起来,竟让人莫名安心。
“明天要去趟法兰克福。”她忽然开口,看着他垂眸洗碗的侧脸,“最早后天晚上回来。”
水流声停了。云逸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沾着泡沫的洗碗布:“我把你常用的那支钢笔放在公文包侧袋了,上次你说飞机上写纪要顺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护照夹在《欧洲合通法》那本书里,你说过出差时带着踏实。”
欣宜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她从未告诉过他这些琐碎的习惯,可他总能在她需要时,把一切打理得妥帖——就像她抽屉里永远有温度刚好的黑咖啡,就像她西装口袋里总躺着包装好的润喉糖,就像此刻厨房台面上,她的保温杯里已经晾好了温水。
“云逸,”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泡沫蹭到她的袖口,留下星星点点的白,“你不用总等我。”
他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画室的画还没干透,正好等你回来给提提意见。”他说的是那幅以她为原型的油画,背景是她公司楼下的玻璃幕墙,画里的她站在晨光里,西装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欣宜想起上周深夜,她轻手轻脚走进画室,看见他正对着画布发呆,调色盘上的颜料已经干了,只有她袖口的那抹藏蓝色,被他反复调和了好几次。
冰袋渐渐化了,水珠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滑。云逸伸手替她擦掉,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映在他瞳孔里,却远不及他此刻眼底的光柔和。
“汤凉了。”他抽回手,重新拧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欣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在会议室里唇枪舌剑留下的疲惫,那些对着冰冷数据报表生出的烦躁,都在这锅重新沸腾的鲫鱼汤里,慢慢化了。她或许是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沈总,可在这个连她皱眉都能察觉的人面前,终究只是需要一碗热汤的欣宜。
“等我回来,”她轻声说,声音被锅里翻腾的热气裹着,“带你去吃法兰克福的苹果酒炖猪肉。”
云逸回头时,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像窗外漫进厨房的月光:“好啊,不过得等你把时差倒过来。”
砂锅再次咕嘟作响,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细密的泡沫,混着葱花的香气,在寂静的深夜里,漫出了一室的暖。
车开上环湖公路时,欣宜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核批一份跨境并购案的补充协议。副驾驶座的窗户半开着,带着水汽的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扑进来,吹得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打颤。云逸腾出一只手,把她的笔记本往旁边推了推,掌心覆在她敲键盘的手背上:“欣总,带薪休假的规矩,是眼睛不能粘在工作上。”
他的指尖带着刚握过方向盘的温热,虎口处还有昨天帮她搬行李箱时蹭到的红痕。欣宜抬眼,看见他侧脸上沾着点阳光的金芒,睫毛在鼻梁投下浅浅的阴影——这副模样,和上周在画室里记身炭灰的样子判若两人,却通样让她心头一软。
她合上电脑,放进随身的帆布包里。这包是云逸特意准备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和她平时出席酒会时拎的鳄鱼皮手袋简直是两个世界的物件。“知道了,云老师。”她故意拖长语调,看着他耳根泛起的薄红,“那接下来听云老师安排?”
云逸笑着打方向盘,车拐进一条栽记梧桐的小路。轮胎碾过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路尽头隐约能看见临湖的白墙黛瓦。“先去民宿放行李,”他指了指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老板说今天傍晚有火烧云,我们可以去码头等。”
他们住的民宿在半山腰,推窗就能看见整片湖。老板娘是个扎着麻花辫的阿姨,端来两杯酸梅汤时,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笑着对欣宜说:“你男朋友早上就来盯了三趟房,说要挑视野最好的那间,怕你住着不舒坦。”
欣宜接过玻璃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抬眼时正撞见云逸转身去搬行李箱的背影,他耳后那片泛红的皮肤,在午后的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