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婚后,刘振邦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尊重和体面。
他把家里的钱和票证都交给我管,厂里开大会,他一定把我安排在第一排最显眼的家属席。
全厂上下,从车间主任到普通工人,见了我都得停下脚踏车,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厂长夫人。
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我夜夜独守空房的寂寥,和一个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秘密。
市里召开纺织行业表彰大会,刘振邦带我一同出席。
刚进会场,两道熟悉又令人作呕的身影就凑了上来,是我那为了顶职名额就把我卖掉的父母。
我母亲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想来拉我的手。
月明啊......
刘厂长的秘书比我反应更快,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开。
厂长夫人不习惯和外人有肢体接触。
我父亲搓着手,一脸尴尬地赔笑。
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我端起搪瓷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语气疏离。
李主任,张会计,请注意场合,不要乱攀关系。
他们当初为了那点利益,毫不犹豫地把我推给一个老头子的时候,可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现在看我风光了,倒想起血缘关系了真是可笑至极。
我们刚落座,会场门口就传来一阵尖利的哭闹声,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是李雪柔,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艳丽裙子,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一样在门口撒泼。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男人是陈烬!你们眼瞎了吗
李月明,你个贱人!你别得意!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上位,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你让他给你生个孩子啊!他怕是早就不行了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保卫科的人拦着她,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耐。
陈烬你说的是哪个陈烬
一个保卫科干事冷笑一声,掏出个本子翻了翻。
哦,想起来了。因为盗窃工厂财物未遂、试图破坏生产机器、扰乱公共秩序,已经被开除厂籍,档案上记了大过。哪个单位还敢要这种人
正闹着,李雪柔的闺蜜匆匆跑来,在她耳边焦急地说了几句。
她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接着一点点垮掉,最后化为全然的惊恐和绝望。
她费尽心机从我手里抢走的潜力股,她引以为傲的靠山,
被我身边的老头子轻飘飘一句话,就碾进了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冷漠地看着这出荒诞的闹剧,身侧的刘振邦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他佝偻的背因为笑意而剧烈抖动,那笑声穿透了他平日里的老态龙钟,
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张扬和快意,让我觉得无比熟悉,心头猛地一跳。
回到家,他许是今天累着了,咳嗽得比平时更厉害。
他捂着胸口弯下腰,中山装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也因此敞开。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清晰地看到他锁骨下方,有一道月牙形的陈旧伤疤。
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个伤疤,这个位置,这个形状......和三年前在省城为了救人见义勇为、
后来却在车祸中失踪的省里机械厂子弟——刘国庆,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