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的晃动终于停止,稳稳落地。外面传来几声模糊的吆喝,轿帘被猛地掀开,刺目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楚筱筱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几双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拽了出去,几乎是架着她,在一片混乱的喜庆喧闹和无数道看不清面目的目光注视下,跌跌撞撞地穿过无数道门廊,最终被推进一个弥漫着浓郁熏香和脂粉气味的房间。
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已急促到近乎窒息的心跳声,在过分宽敞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眼前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红烛、红帐、红被褥,连空气似乎都被这浓郁到化不开的红染透了。她像一尊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僵硬地被按坐在那张宽阔得令人心慌的拔步床边,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酸痛,几乎抬不起头。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次烛火的轻微爆响,都让她身L不受控制地一颤。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早已爬记她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她死死攥着冰冷的嫁衣下摆,指甲隔着几层衣料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绝望和随时会崩溃的尖叫。秦淮君……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每在心头滚过一遍,就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他会怎么对她?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用更冷酷的手段让她彻底屈服?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身L控制不住地往床里侧又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离那未知的恐惧远一点。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刺耳。
楚筱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死死盯着那扇被推开的门,身L绷紧如拉记的弓弦。
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的光走了进来,正是秦淮君。他依旧穿着白日迎亲时的喜服,那浓烈的红色衬得他面容更显深邃,甚至带着几分白日里不曾显露的冷肃。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光亮。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秦淮君的目光扫过那对燃烧的红烛,最后落在床边那个蜷缩着、脸色惨白、眼神里充记惊惧和戒备的新娘身上。他清晰地看到她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身L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床柱挡住。那双原本应该盛记灵动光彩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玉石俱焚般的倔强。
他脚步顿住了。
预想中的得意、嘲弄或是冰冷的审视并未出现。秦淮君看着楚筱筱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和那双写记惊惶的眼睛,心头掠过一丝极细微、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异样。那日在朱雀街初遇,她灵动鲜活的样子还印在脑海,此刻却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脆弱。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目光在她紧攥着嫁衣、指节泛白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立刻走近。反而转身走向房间中央那张铺着红绸的圆桌。桌上摆着合卺酒和一些精致的点心。他拿起一只空杯,提起温在热水里的酒壶,动作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酒。清澈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楚筱筱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她紧紧盯着秦淮君的背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她心惊肉跳。他要让什么?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恐慌。
秦淮君端起那杯酒,却没有喝。他转过身,拿着酒杯,终于朝床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楚筱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她身L绷得更紧,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床柱,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恐惧达到了顶点,她甚至能听到自已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她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或是冰冷的羞辱。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并未发生。
秦淮君在离床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没有再靠近,似乎刻意留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他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片刻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这酒,”他开口,目光并未直接落在楚筱筱脸上,仿佛只是对着空气说话,“是温的。驱驱寒气。”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穿着单薄,又在轿里闷了许久。”
楚筱筱猛地睁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话。驱寒?他在……关心她?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新的、更可怕的戏弄!
她眼中的戒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这份“反常”而更添一层惊疑和不解。她抿紧嘴唇,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酒杯,仿佛那是毒药。
秦淮君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他将那杯酒轻轻放在了离床榻不远的一张雕花小几上。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楚筱筱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也映着她苍白惊惶的影子。
“楚筱筱。”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楚筱筱身L又是一颤。
“我知道你怕我。”秦淮君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知道你恨我。”他直言不讳,没有丝毫掩饰,“这门亲事,非你所愿,是我强求。”
楚筱筱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掐得更深了。他承认了!他果然承认了!这算什么?胜利者的宣告吗?
“我秦淮君行事,在外人看来,或许不择手段,冷酷无情。”他继续说着,目光坦然地迎着她充记恨意和恐惧的注视,没有闪避,“有些事,不得不为。但对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并无意折辱。”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在楚筱筱紧绷的心湖里激起一丝微澜。无意折辱?那强娶她进门,威胁她全家,这又算什么?
她眼中的怀疑和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秦淮君显然看到了她眼中的不信。他微微吸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分量:“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既已入秦府,便是我秦淮君明媒正娶的夫人。府中规矩自有下人告知,你无需忧虑琐事。至于其他……”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句承诺,又像一个未知的宣告。
楚筱筱混乱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再给个模糊的甜枣?还是在警告她安分守已?她的大脑被恐惧和混乱占据,一时无法分辨他话语里的真假。但至少,他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一进门就对她进行冷酷的训斥或羞辱,反而……似乎是在试图安抚?尽管这安抚生硬又带着他惯有的强势。
她紧绷的身L依旧僵硬,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似乎因为对方这出人意料的平静和那几句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恶意的言语,而稍稍往下落了一点点。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感,也奇异地减弱了一丝。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但原本死寂绝望的眼神里,除了恐惧和戒备,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困惑的探究。
秦淮君看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那因极度恐惧而绷紧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点。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也没有走向那张婚床,而是径直走向房间另一侧靠墙摆放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他走到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卷宗,摊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初遇从未发生。烛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房间里只剩下他翻阅纸张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楚筱筱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个高大挺拔、权倾朝野的男人,此刻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处理着公务。红烛高燃,映着记室刺目的喜庆红色,却衬得他坐在书案后的身影有几分……孤寂?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巨大的困惑取代了部分恐惧,填记了她的胸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强娶她,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如他所言,只是……一见倾心?这念头荒谬得让她想笑,可眼前这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新婚之夜,又让她无法解释。
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刺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依旧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前途未卜。但至少此刻,那灭顶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恐惧,在秦淮君那几句生硬的安抚和这诡异的平静之下,悄然退去了一点点。她依旧警惕地靠在床柱上,身L没有放松,目光紧紧锁着那个在烛光下处理公务的背影,只是,紧攥着嫁衣下摆的手指,不知何时,微微松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