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宏喘着粗气,望着远处那艘消失在河湾里的乌篷船,眼神逐渐变凝重不少,他明明没有开口说话,却好似又什么都说了。
芦苇荡深处传来水鸟的惊飞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段景宏拿出手机一看,结果瞧见屏幕上显示没有信号。
三人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决定短暂休息一下,再继续找一些线索。
很快,夜晚到来,暮色像墨汁般浸染了滇南河,芦苇荡在晚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河下鬼魂。
段景宏三人躲在芦苇深处,直到巡逻车的警灯消失在河湾尽头,才猫着腰徐徐摸回渡口。
老汉的土坯房已人去楼空,不知道干啥去了,只有那只瘸腿芦花鸡在院坝里无助刨泥土。
“这下要坏事,那老汉跑哪去了?”小李啐了口唾沫,裤子的裤腿上还沾着半干的泥浆。
叶澜沧没说话,蹲在地上翻看一本皱巴巴的渡口登记册,这个玩意儿是从老汉屋里顺出来的,纸页上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过往船只的信息,最后一条记录停在了六月初七,船主名叫龙三。
“行了,咱们也别费神去找了。”段景宏擦掉脸上的泥污,目光扫过岸边停泊的那艘破船,“这地方的人精着呢,看见警车就跟耗子见了猫差不多,肯定不会轻易就落到了警察手里。”
三人沿着河岸走了半里地,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滩涂上,又找到几个收网的鱼佬。
这些人此刻蹲在篝火旁烤着小鱼,鱼叉插在身边的泥地里,刀刃上还滴着密集的水珠。
“大哥,跟您打听个事,”段景宏换上副谄媚的笑,递出最后半包春城烟,“这黑石渡,最近还有人倒腾老物件吗?”
此话一出,最近的鱼佬是个络腮胡,头也不抬拨弄着烤架道:“我听不懂你说哪样。”
叶澜沧上前一步,从包里拿出块成色普通的玉佩,在火光下晃了晃:“我们是来收山货的人,大哥你帮帮忙噶,给我们介绍个路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络腮胡的眼睛瞟了眼玉佩,又迅速移开,冷笑一声道:“这年头严打,谁还敢搞那玩意儿?警察三天两头来查,现在连船都不敢随便靠岸。”
“六月初六呢?”段景宏突然开口,“上个月六月初六,这里有没有人搞过交易噶?”
这话一出,几个鱼佬同时顿住了动作。络腮胡手里的鱼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火星溅到他裤腿上,烫出个焦洞。
“你问这个想做哪样?”络腮胡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天,那天发大水,哪个还出来交易?”
“发大水?”叶澜沧挑眉,从包里拿出本气象日志,“六月初六滇南河水位正常,根本没发大水。”
空气瞬间凝固,另一个瘦脸鱼佬搓了搓手,往篝火里添了根柴:“这位妹子,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真不敢乱说啊!”
瘦脸鱼佬压低声音,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道:“六月初六确实有人在这摆过摊,来了十几个城里的大小老板,交易刚开个头,警察就来了,当场就抓了七八个,反正这片的人都晓得这事!”
“抓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络腮胡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后怕,“听说带头的那个老板跑了,警察后来就把这地方盯死了,现在谁敢来交易呢?别的先不说,刚才下午警车还来巡逻了呢,你们难道没听到动静吗?”
段景宏和叶澜沧暗中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失望和了然。
此刻才算是知道下午那几台警车是干啥来了,敢情就是日常的巡逻。
叶澜沧收起玉佩,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就是说,六月初六那次交易被警方给搅黄了,之后黑石渡就没再搞过黑市交易?”
“没了没了。”瘦脸鱼佬连连摆手,没好气吐槽了一句,“现在连收破烂的人都要绕着走,生怕被警察当成文物贩子抓起来。”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墨蓝色的夜空,天上布满了璀璨星河,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
段景宏蹲下身体,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圈,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老汉和鱼佬的那些话语。
“景宏,你怎么看?”叶澜沧忽然开口,指着远处河面上漂浮的一盏水灯,“你有没有想过,沐思茅留下这个线索,可能根本不是指交易地点?”
“什么意思?”段景宏眉头微皱,看向身旁的叶澜沧反问了一句。
“其实这个龙抬头,在滇南民俗里有两层意思。”叶澜沧捡起块石子扔进河里,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一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是...”
叶澜沧顿了顿,声音极低道补充:“黑市行话里,‘龙’指人,‘抬头’是说要出货了。”
段景宏当即猛然抬头,树枝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深痕:“你是说六月初六,黑石渡,龙抬头其实是龙楚雄要在六月初六出货,而地点在黑石渡?”
“但交易被警方破坏了,所以沐思茅才留下这个线索,暗示龙楚雄和滇王印的关系?”
“也有可能是反着来。”叶澜沧望着河心的水灯,眼神深邃,“如果交易没被破坏,滇王印可能已经被运出去了。”
“但现在滇王印还在贼手里,说明那次交易没成功,或者...”
叶澜沧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了,但机智的段景宏已经明白了。
换句话说,沐思茅留下的根本就是个无聊随便写的东西,因为她自己估计都没想到警方后续会跟着她随便写的东西来展开调查。
小李在一旁听了个云里雾里,用手扣了扣后脑勺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线索又断了?”
段景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信心满满开口道:“相信我,这线索肯定断不了。”
段景宏其后指着对岸芦苇荡中若隐若现的黑影,展开分析道:“既然黑石渡的黑市被打散了,那偷走文物的这帮王八蛋,总要找新地方交易,不可能一直压着货到手里不出,毕竟对那帮文物贼而言,一直不能出手就是个烫手山芋。”
“滇王印是特级文物,出境必须走边境线,咱们不是还有刘馆长没有调查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线索,又不是全部的线索。”
叶澜沧点头表示同意,目光却停留在那盏逐渐漂远的水灯上:“景宏,但我还是特别的疑惑,你有没有觉着,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圈套里?”
“从沐思茅的失踪开始,六月初六的哑谜,好像一直有人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段景宏没说话,只是望着滇南河蜿蜒的流向,那里通往边境,也通往未知的黑暗。
段景宏自然能懂叶澜沧话外之意,从古城博物馆的失窃案开始,要面对的就不是一群普通的文物贩子,而是一个懂利用历史、文化和人性弱点的犯罪团伙。否则,也不至于简单的文物被盗案把市委领导都惊动了。
夜风渐冷,让篝火的火星四溅,段景宏一行人也没闲着,依然抽丝剥茧分析着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