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季瑶被萧烬禁足在偏殿的消息,是三日后传来的。
据说萧烬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把她关起来,别让我再看见。
我去偏殿外看过一次。
季瑶穿着囚服,趴在窗棂上,昔日灵动的眼尾耷拉着,像朵被霜打蔫的花。
看见我时,她忽然发疯似的捶打窗棂:季晚!是你!是你害我!
我只是说了实话。
我站在廊下,看着她鬓边新添的白发,你该恨的,是你自己的贪心。
她的嘶吼声越来越凄厉,直到被侍卫堵住嘴。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她呜呜的哭声,像只被遗弃的猫。
萧烬的身体彻底垮了。
太医说他是心火焚身,油尽灯枯,能吊着一口气,全靠名贵药材硬撑。
他开始频繁地派人来请我,有时是送支凤钗,有时是递张字条,上面写着晚晚,我想你。
萧澈每次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只对来人道:季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三日。
萧烬的贴身太监跪在殿外,淋得像只落汤鸡,一遍遍地磕头。
季姑娘,求您去看看殿下吧!他烧得说胡话,只喊您的名字!
萧澈想关门,被我拦住了。
我去。
萧烬的寝殿比上次更冷,药味里混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看见我,他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亮,挣扎着想抬手,却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晚晚......他气若游丝,你来了......
我坐在床边的凳上,没说话。
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握着袖中的银簪,指尖冰凉。
上一世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取名就被烧死在襁褓里。
没名字。我淡淡道,死在火里的东西,不配有名。
萧烬的眼角落下泪来,混着鬓边的冷汗,滑进枕头里。
我错了......晚晚......我真的错了......
错在哪
我凑近他,声音冷得像冰。
错在信了季瑶错在烧死了我和孩子还是错在......
直到现在才发现,你离不开的,从来不是季瑶的干净,是我这身能让你活下去的媚骨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眼里的悔恨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萧烬,我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你记住,我季晚的命,是从火里爬出来的。
你欠我的,欠孩子的,就算你死一百次,也还不清。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燃尽的烛芯。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绝望地认命。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呢喃:晚晚......别走......
殿门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那声卑微的挽留。
秋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
萧澈撑着伞站在廊下,见我出来,立刻把伞往我这边倾:冷不冷
我摇摇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忽然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
我们回去。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尾的小虎牙露出来,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雨声里,远处传来隐约的丧钟。
我知道,萧烬死了。
比他二十岁生辰先来的,是死亡。
他终究没能活过这个冬天,没能等来他迟来的忏悔被原谅的那天。
这或许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在无尽的悔恨里死去,带着对我和孩子永远还不清的债。
而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不是原谅,是不再让那些仇恨缠着自己。
萧澈的伞下,很暖。
我抬头看他,他正低头对我笑,眼里的光,比上一世所有的烛火都亮。
或许,这一世,我真的可以好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