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我面无表情,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接下来的几个患者,无一例外。
每一次,我都在脑中构建一个天衣无缝的虚假病历。
每一次,曾海帆都能抢在我之前,用他那套神神叨叨的语气公之于众。
患者们被他的神通彻底折服,之前的怀疑与愤怒,全都转化为了狂热的崇拜。
那些记者们,奋笔疾书,闪光灯亮成一片,仿佛在见证一个医学奇迹的诞生。
曾海帆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快感之中。
他的腰杆越挺越直,声音越来越洪亮,看向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哀求,变成了赤裸裸的炫耀与轻蔑。
我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心中毫无波澜。
最后一位患者被叫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有些凶悍。
但他一开口,声音却显得异常疲惫。
医生,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吃什么都没味道,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昏昏沉沉,感觉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典型的重度抑郁症状。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我清空了脑海中所有关于心理学的知识,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好笑的场景。
我强忍着笑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曾海帆显然已经读取到了这个离谱到极点的诊断。
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但随即被巨大的自信所淹没。
他大概以为,这又是什么我独创的,惊世骇俗的心理学理论。
在连续成功了数次之后,他已经对我脑中的任何结论都深信不疑。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背着手,模仿着古代神医的派头,在男人身边踱了两步。
然后,他停下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俯视着男人。
你的病,根源不在于心理。
他的声音充满了神秘感,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你之所以对生活失去兴趣,是因为......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地球人！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中年男人也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
啥
曾海帆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反而更加得意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戏剧性地指着男人,提高了音量。
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只兔子！你之所以抑郁,是因为你想吃胡萝卜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静止了三秒。
然后,那个络腮胡大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茫然,变成了通红,最后变成了铁青。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他妈说谁是兔子
他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诊室嗡嗡作响。
你才有是兔子！你全家都是从M7-8个蛋里蹦出来的兔子！
男人彻底被激怒了,一把揪住了曾海帆的衣领。
曾海帆彻底懵了。
不......不对啊......我明明‘看’到......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求救。
秦老师......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轻轻拍了拍那个暴怒的大汉的肩膀。
这位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然后,我转向惊魂未定的曾海帆,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曾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刚刚,根本就没有认真分析。
我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愕的脸,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刚才所有的诊断结果,包括这位先生是‘兔子星人’的结论,全都是我坐在椅子上,临时在脑子里杜撰的。
曾海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瘫了下去。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是你！是你坑我！是你故意设局害我！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指着我大声叫嚷起来。
我冷笑着看着他最后的挣扎,然后将真相公之于众。
各位,曾医生并没有什么洞悉人心的‘神眼’。
他真正的神通,是能够用某种我们尚不清楚的方式,窃取我脑海里的想法。
所以,他总能抢先一步,说出我的诊断。因为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诊断,而是我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回到工作室。因为离了我,他的‘神通’,就失灵了。
他不是需要我的帮助,他只是需要我的大脑,来当他表演的提词器。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工作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冲天的愤怒。
骗子！
原来是这样！他是个思想窃贼！
怪不得我交了钱他不见我！因为秦医生不在,他根本什么都不会！
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还给我们！
之前还对他顶礼膜拜的患者们,此刻变成了复仇的恶鬼,朝着他蜂拥而上。
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荒诞而真实的一幕。
曾海帆在众人的推搡与咒骂中,彻底崩溃了。
他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时而大笑,时而痛哭。
我是神......我能看透你们所有人......你们这群凡人......
他疯了。
最终,在安保人员的控制下,他被带离了工作室。
等待他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审判,还有法律的制裁。
因为涉嫌非法行医与巨额诈骗,他的下半生,注定要在忏悔与监禁中度过。
曾海帆被捕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工作室洗去了尘埃与喧嚣,重新回到了正轨。
几个月后,我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心理学实习生。
我将曾海帆的故事,作为一个特殊的案例,讲给了他们听。
记住,我们是医生,不是神。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脸。
我们的工作,是基于科学,基于倾听,基于陪伴。任何企图走捷径,用欺骗来换取名利的行为,最终都只会让你坠入深渊。
天赋或许能让你走得快,但只有品德,才能让你走得远。
一个后辈举手提问。
秦老师,那曾海帆的读心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一些我们无法解释的现实。
我没去追究曾海帆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我害怕这项黑暗的秘密也会把我拖入深渊。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永远要对自己的内心,保持一份敬畏与诚实。
因为那才是我们这些探寻人类内心的行者,最强大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