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沈俊和姜雅被带走后,工厂塌了。
银行的催债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工人们堵在厂门口,咒骂声能掀翻屋顶。
那对养育我二十年的父母,一夜白头。
他们走投无路,跪在了红星厂的大门口。
我刚下车,就被他们死死拦住。
养父老泪纵横,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不管不顾地朝我磕头。
额头撞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姜禾,爸错了,爸不是人!
你回来吧,求求你救救厂子,那是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啊!
爷爷。
那个唯一给过我温情的、教我画画的老人。
我的心,被这个称呼刺得微微一缩。
养母见状,立刻哭得更凶,抬手就狠狠扇自己的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街口。
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瞎了狗眼!
是我们对不起你!可厂里几百号工人是无辜的,他们的家小都指着厂子吃饭,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们声泪俱下,演得肝肠寸断。
周围很快围满了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这闺女心也太狠了。
不管怎么说,爹妈都跪下了,还这么无动于衷。
就是啊,养育之恩大过天啊。
一句句好心的规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在我身上。
他们不知道。
在我被沈俊推入黑暗仓库,哮喘发作,濒死挣扎时,这对父母就在门外。
我听见养母冷漠的声音:让她在里面反省反省,死了也是她命贱。
我看着他们现在这副丑陋的嘴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有去扶。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卖力地表演。
直到他们哭得嗓子都哑了,磕得头破血流。
我才缓缓走近。
在他们燃起希望的目光中,我蹲下身,与他们平视。
心血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子一样,一字一句地敲在他们心上。
你们的心血,在哪儿
我伸出手,轻轻拂过自己后背上一处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陈年旧疤。
是在把我关进仓库,任我自生自灭的时候
还是在我被诬陷,被全厂人围攻,你,我抬眼,死死盯住养父,你抄起那根木棍,狠狠打在我背上的时候
养父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笑了。
你们的恩情,在那一棍子打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你们亲手砸得粉碎。
养母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你们的厂子,救不活了。
因为根,早就烂透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姜禾!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养母绝望的咒骂声从身后传来。
我脚步未停。
一年后。
街角,两个佝偻的身影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是我的养父母。
他们浑身污垢,头发结成了油腻的硬块。
养母抬起头,看到了马路对面车里的我。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濒死的野狗看到了骨头,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姜禾!禾禾!妈知道错了!
她被车流挡住,在马路中间尖叫,哭喊。
养父也追了过来,跪在地上,对着我的方向一下下磕头。
砰,砰,砰。
我面无表情地升上车窗,隔绝了那刺耳的哭嚎。
司机问:小姐,要报警吗
不用,让他们跪。
车子平稳地驶离,后视镜里,那两个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个肮脏的黑点。
再后来,听说他们得罪了地痞,养母被打断了腿,养父被打瞎了一只眼,两个人像蛆虫一样,消失在了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
沈俊也没能撑多久。
他在狱里彻底疯了,整天念叨着我的名字,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靠着装疯卖傻,逃出了看管,在一个雨夜找到了红星厂的门口。
他冲出来拦住我的车,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像个鬼。
禾禾!我知道错了!你看看我,我是沈俊啊!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忘了小时候我怎么护着你了吗你忘了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
他哭得涕泗横流,想来抓我的手。
保安冲上来,将他死死按在泥水里。
我摇下车窗,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的丑陋模样。
沈俊,护着我的人,不是你。
把我推入深渊的,才是你。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我没再看他一眼,车子绝尘而去。
几天后,我在报纸的角落看到一则社会新闻。
一名精神失常的男子,在红星厂附近的天桥上,学着鸟儿飞翔的姿势,一跃而下。
摔得粉身碎骨。
报纸上,他的照片被打上了马赛克。
我带领的红星厂,成了业内无法逾越的丰碑。
新中式系列,成了身份的象征,一件难求。
王厂长待我如亲生女儿,将所有的资源都倾注在我身上。
他和他妻子,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名为家的港湾。
在年度行业颁奖典礼上,我作为最杰出设计师,走上了万众瞩目的舞台。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未来,一片光明。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