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
陆衍之带着得体的微笑,用流利的法语向那位头发花白的评论家介绍道:皮埃尔先生,这位就是《蚀》的作者,陈婉仪小姐。
皮埃尔先生转过头,他伸出手,脸上带着笑意:陈小姐,幸会。你的画作......非常打动人心。那种沉静的痛苦和挣扎后的微光,非常独特。
陈婉仪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伸出手与对方轻轻一握,用清晰但略显生涩的法语回应:谢谢您的赞赏,皮埃尔先生。能参加这次联展,是我的荣幸。
她的法语是这三个月在陆衍之帮助下恶补的,发音尚可,但词汇量有限。
不必谦虚,孩子,皮埃尔先生和蔼地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幅名为《蚀》的画。
大片的浓重暗色中,几缕挣扎而出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笔触,如同被吞噬前最后的光。
你的技法或许还显青涩,但情感的表达非常直接有力。尤其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那种在绝望深渊中,依然能感受到的对光的渴望。很真实。
真实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陈婉仪一下。
她垂下眼睫,遮掩住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画布上那些撕裂般的笔触,那些被反复覆盖又透出的底色,确实是她内心风暴的投射。
每一次涂抹颜料,都像是在剥离一层旧日的痂。
陆衍之适时地接过了话题,与皮埃尔先生就当代艺术的一些趋势交流起来,巧妙地缓解了陈婉仪短暂的沉默带来的尴尬。
陈婉仪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用法语快速交谈,大部分内容她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汇。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画廊里的人群。
衣香鬓影,低声谈笑。
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曾经向往却从未真正融入的世界。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对话上,试图理解那些关于解构和后现代性的讨论。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画廊入口处。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正从门口走进来。
他侧身与侍者低语着什么,姿态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习惯性的上位者气息。
那一瞬间,陈婉仪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尽管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她还是认出了来人。
宋寒川!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指尖猛地攥紧了裙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旋转、模糊。
宋寒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婉仪陆衍之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和瞬间苍白的脸色,顺着她惊惧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寒川。
陆衍之脚步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挡在陈婉仪身前,隔断了宋寒川看过来的视线。
他转向仍在等待的皮埃尔先生,带着歉意说道:抱歉,皮埃尔先生,婉仪可能有点不舒服,我们......
皮埃尔先生理解地点点头:当然,艺术家的情绪总是敏感的。陈小姐需要休息。他递过一张名片,期待我们下次有机会深入聊聊你的创作。
陆衍之接过名片,道了谢,便不着痕迹地揽住陈婉仪微微发凉的肩膀,引导她往画廊相对僻静的后方休息区走去。
陈婉仪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他带着走,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她不敢回头确认,生怕一回头,就看到那双曾经将她推入地狱的眼睛。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吞噬时,手机突然响起。
一条短信。
我在外面,婉仪,我们谈谈。
紧接着,又是一条。
婉仪,我都记起来了,求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陈婉仪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道歉他追到巴黎,就是为了说一句道歉
那些刻骨的伤害,那些濒死的绝望,那些被他亲手碾碎的信任,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抹去的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抬头对陆衍之说道:我们快回去吧。
陆衍之点了点头,他不想让宋寒川再伤害到陈婉仪了。
他们并肩向画廊出口走去。
陈婉仪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警惕,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那个让她恐惧的身影。
直到他们走出画廊大门,呼吸到室外清冷的空气,她也没有再看到宋寒川。
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匆匆。陆衍之的车停在路边。
陈婉仪松了一口气。
就在陆衍之拉开车门,准备让陈婉仪上车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婉仪。
陈婉仪的身体瞬间僵直,她甚至不敢回头。
陆衍之反应极快,立刻转身,将陈婉仪护在自己身后,目光锐利地看向宋寒川。
跟我回去,婉仪。宋寒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命令口吻,只是在那强硬之下,似乎又强行压抑着某种急切的、想要解释什么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