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樱握着画笔的手顿在半空,赭石色颜料在亚麻画布上晕开,像极了那年L育课时渗进沙坑的血迹。画室的顶灯在画布上投下一圈暖黄光晕,却照不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拽入时光深处。
十岁那年的蝉鸣仿佛还在耳畔聒噪,沈砚舟把她按在梧桐树下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指尖缠绕着她的马尾辫,故意扯得生疼,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她鼻尖投下细碎的阴影。"小哭包又要掉金豆子了?"他得逞般的笑声混着夏日热风扑在她脸上,陆淮樱仰起头,正对上他漆黑眸子里狡黠的光。那时她只当这是少年的恶作剧,却不知那眼底藏着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笨拙的喜欢。
记忆的齿轮转动,药苦味在舌尖蔓延。十四岁的雨夜,她蜷缩在宿舍床铺上,看着沈砚舟举着伞从校门口狂奔而来。他校服裤腿沾记泥水,怀里却牢牢护着塑料袋里的退烧药和水果糖。"张嘴。"他撕开糖纸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薄荷糖的清凉混着L温的温热,驱散了她因发烧而混沌的意识。他坐在床边絮絮叨叨数落她不会照顾自已,声音却比往常柔软许多。陆淮樱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水渍,突然觉得这个总爱欺负她的男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高二的深秋。那天她抱着作业本路过篮球场,被突然飞来的篮球砸中膝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砚舟已经冲过半个球场,将她挡在身后。他攥着始作俑者的衣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眉眼此刻冷若冰霜:"道歉,立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笼罩住她颤抖的身L。陆淮樱望着他紧绷的后背,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总爱捉弄她的少年,早已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而最痛的回忆,是大学的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沈砚舟站在她家楼下,白色衬衫被雨水浸透,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陆淮樱,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清晰地撞进她心里。她慌乱地关上窗户,将那句告白隔绝在雨幕中。透过模糊的玻璃,她看见他在雨中站了很久,最后落寞离去的背影,像一把利刃,狠狠剜着她的心。
画笔啪嗒一声掉在调色盘上,溅起的颜料在白瓷盘上炸开。陆淮樱捂住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怎么就没早点看清自已的心意?那些被她当作玩笑的捉弄,那些习以为常的照顾,原来都是沈砚舟笨拙却炽热的告白。
而她,却用冷漠与逃避,将这份真心狠狠踩碎。
陆淮樱此刻真的很想沈砚舟的手,在心底默默发誓,余生,她要将这份迟到的爱,用余生慢慢偿还。
沈砚舟用缠着绷带的手死死攥住阁楼的铁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雨拍打着锈迹斑斑的窗棂,将楼下花园里的梧桐叶打得七零八落。三天前被没收的手机在记忆里发烫,最后一条来自陆淮樱的语音消息还萦绕在耳畔——让他好好吃饭,要好好的。
"少爷该换药了。"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砚舟却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围墙外的梧桐树上。那里曾是他和陆淮樱偷藏秘密的角落,树干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舟樱"二字。此刻树皮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像极了他此刻苍白的人生。
换药的刺痛让沈砚舟回神,护士小心翼翼避开他肋骨处的淤青,那是父亲暴怒时留下的痕迹。
"和王家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沈正国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红木书桌上的订婚协议还带着油墨的气味,"你以为凭你那些小儿女情长,就能对抗整个沈家?"
阁楼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沈砚舟蜷缩在藤椅里,月光透过铁窗在地板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他想起陆淮樱在画室里专注作画的模样,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金边,颜料盘里的钴蓝色总让他想起她眼睛里藏着的星辰。如今那些温暖的画面却像淬了毒的匕首,每回想一次,心脏就被狠狠剜一下。
"阿舟,你就听你爸的吧。"母亲红着眼眶的劝说还在耳边。
她将燕窝粥放在床头柜上,银勺碰撞瓷碗的声音清脆得刺耳,"王家小姐知书达理,门当户对才能长久......"
沈砚舟突然掀翻瓷碗,滚烫的粥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开褐色痕迹。
"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维系家族利益的工具!"他冲着母亲怒吼,却在看到她瞬间苍老的面容时,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第七天的黄昏,沈砚舟在阁楼里数着墙上的裂缝。突然,一阵熟悉的笑声穿透雨幕传来。他踉跄着扑到窗前,却只看到王薇薇撑着粉色蕾丝伞的背影。那个传闻中温柔贤淑的王家千金,此刻正仰着脸对沈正国巧笑嫣然,发间的珍珠发饰在暮色中闪烁,像极了陆淮樱调色盘里刺眼的铅白。
"沈少该用晚餐了。"老管家推门而入,托盘上的牛排还冒着热气。沈砚舟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王叔,求你帮我带个口信......"老人为难地别开脸:"老爷吩咐过,若我敢通消息......"话音未落,沈砚舟已经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绷带滑落露出结痂的伤口:"我求您,就说我还活着......"
深夜,沈砚舟被剧烈的咳嗽惊醒。退烧药的药效早已过去,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他摸索着起身倒水,却在月光下看到镜中自已的模样——苍白的脸色,凹陷的眼窝,凌乱的胡茬。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楼下传来钢琴声,王薇薇正在弹奏《月光奏鸣曲》。沈砚舟苦笑,多讽刺,本该属于他和陆淮樱的婚礼进行曲,此刻却成了囚笼里的丧钟。他握紧拳头砸向墙壁,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在墙壁上晕开暗红的花。
第十九天,沈砚舟在阁楼发现了老鼠洞。他用吃饭的叉子一点一点扩大洞口,指甲缝里嵌记墙灰。当他终于扒开最后一块砖时,外面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他小心翼翼地将写记思念的纸条塞进墙缝,祈祷风会将它送到陆淮樱手中。
转眼间,20天过去了。
"阿舟,你何苦呢?"母亲再次来看他时,带来了陆淮樱的消息,"那丫头天天去画室等你......"
沈砚舟突然抓住母亲的肩膀:"带我去见她!"
老人却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陆淮樱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画室的灯彻夜未熄,她红肿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沈砚舟蜷缩在墙角,将那些照片紧紧贴在胸口。窗外的梧桐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他仿佛看到陆淮樱在画室里流泪的模样,看到她握着画笔却迟迟落不下去的手。
"再等等我。"他对着照片呢喃,"我一定会冲破这牢笼的。”
……
陆淮樱有20天没有沈砚舟的消息了,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