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九年,瑞雪初降,宫中锣鼓喧天。义王府世子林晟击退了匈奴,率军凯旋而归。
傅柔在窗边静坐着,空盼了一天,直到烛火熄了才歇下。
夜半,房内传来“吱呀”的推门声,她敛了睡意,却没起身相迎。
洗漱一番后,林晟走到塌边卧下,伸手在她衣边徘徊,似在询问。
傅柔轻颤着睁开眼,对上男人的视线。
一双染着欲色的眼眸……嵌在这张冷若冰封而又俊美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沉寂片刻后,她咽下未说出口的思念,默许了这场温存。
天地间的风雪敲落在窗纸上,纷纷扰扰。寒梅绽放在枝头,为这寒冬添上了几分温婉春色。
风止雪停时,屋内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分别半年才得今日重逢,他们却没有寻常夫妻间的交心谈论,有的只是片刻温存。
看着枕边人渐渐恢复平静的目光,傅柔转身遮住眼底苦涩。
他的触碰,只留在看不清她面容时。
作为文国的少年将军,林晟十六岁便跟着义王在边境屡立战功,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一,才貌家室具是朝中顶尖的存在。
傅柔遵从两家长辈的安排,嫁进义王府时,满心期盼着能与夫君恩爱白头。过门后的她才知晓,夫君与当今的太子妃曾互为心上人。
他早已把心给了旁人,再不会分出一丝一毫的爱。
她嫁了个空荡荡的躯壳,而已。
回忆间,傅柔心底的苦涩刚泛起,便被男人环上腰间的一双手臂扰的更乱了。
“明日我走后,你记得操持好府中大小事。”林晟淡声开口。
傅柔感受着耳畔传来的温热气息,心却颤了一下,目光发滞。
又要回边宁了啊……
边宁,是离边境最近的地方,那里也更像林晟的家。
成婚三年来,他们真正相伴的日子加在一起,还不足三个月。
她从未打扰过他的行程。
“只在府中留一日么,能不能……”
环在腰间的手骤然一紧,片刻后,林晟沉声回应。
“那里物少人稀,且路上行军多有不便,就不带你去了。你若觉得母妃不好相处,闲时可以多与小妹说笑。”
跟着去一次,也不行么。
刚到嘴边的话,此时说出来却显得不合时宜了。
“我是说,能不能多带些御寒的衣物。边宁寒冷,我为夫君选了几件厚衣。”她低笑一声,语气温婉。
“好。”
林晟应了下来,俯身轻嗅着她颈间的皂角香,似是松了口气,不再言语。
她斜着身子,转过身仔细打量着男人的面容,想再说几句叮咛的话,却看他紧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了。
叹息声引得几滴泪从眼角滑落,她懒得去擦,忍着酸涩沉沉睡去。
晨光绕眼,傅柔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挡,落下的手触及身侧时,只感受到塌上的一片冰凉。
她又是一个人了。
意识到这点的傅柔,睡意消散了大半。
门扉被叩响,鸢尾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轻声禀报着。
“世子已经启程了,临行前吩咐过府中人……不必扰您清梦。”
待傅柔走到妆台前坐下,鸢尾开始为她梳妆。
她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身青衣映衬着朱唇,鬓若云霞,相比三年前的青涩,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贤良。
其实早已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
“走便走吧,反正半年后还会回来。”傅柔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安慰道。
鸢尾抿唇不再搭话,她自觉嘴笨,每每心疼自家世子妃时,只会更认真地为她梳妆。
一炷香后,傅柔已经穿戴齐整,迈着端正的脚步,走向义王妃的住处。
她从未缺席过每日的请安和敬茶,而在义王府众多规矩中,这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傅柔走在园中,路过两边的草木景色。鸢尾紧随在她身侧偏后一步的位置,看向身前背影清绝的世子妃,眼底带着一丝骄傲。
快走到一半时,傅柔听着几个下人的谈论,骤然放缓了步子。
“往日世子爷凯旋归来时,不是都会在府中住上三五日么,这次怎么走得如此匆忙?”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低声些。我听说世子爷在边宁养了位知心人。那姑娘的身段和样貌,真真像极了太子妃呢。”
“这样便说得通了。只是……可惜了世子妃在府里独守空房。”
傅柔身形一晃,险些摔在地上,幸而有鸢尾扶着。
鸢尾刚要开口斥责,便寻不到那几个下人的身影了。
“跑得倒快!”
鸢尾呸了一声,继而看向身侧的世子妃,语气有些仓皇。
“您别听她们几个碎嘴子的丫头瞎说。世子爷定然是将您放在心尖上的,不然怎会……”
“鸢尾,整个义王府中,你是唯一与我相伴最久的人了。今日,我只想听你说。”傅柔敛去了眼底柔和,只剩下平静。
等来的只有风声和沉默。
看着面前垂眸的人,傅柔心底有了答案。
“罢了,让我一个人走走。”
她终是说不出责骂的话。
鸢尾一向对她知无不言。如今这幅隐瞒的样子,不过是提前经过了旁人的敲打,不敢泄密。
至于这敲打的人是义王妃还是林晟,已经不重要了。
傅柔从未像这般平静过,她一边思量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姻缘,一边漫无目的在府中闲逛。
不去也好,总比亲眼瞧见好些。
是……是自己不够好么?
不是。
傅柔坚定的摇了摇头,她一直努力维护着世子妃的名头,府中大小事务都尽心操持着,从不出错。
那……是身世不好?
可她出身自宣王府,论地位,也不逊于这里。
傅柔找不出自己身上的原因,也不愿再期待了。不觉间,她已走到了王府中的一条小路上,身心乏累。
正欲折返时,却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阵异香飘来,她软了腿,跌进池水中,思绪也变得迷梦。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淹死?
傅柔心底涌起不甘,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解脱。逃避现状,好像是唯一体面的选择了。
她放弃了憋气,任由自己缓缓地沉到池底,被水流包裹着。
若有来生,她不愿再为得到夫婿的爱而活着。
伴着最后一个念头的消散,她在黑暗中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