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皇朝的金銮殿，已许久未曾迎来它的主人。
老皇帝被内侍架着，像一具枯槁的偶人，塞进了那片明黄的威严里。
他蜡黄的脸皮松垮地挂着，眼神浑浊，呼吸都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殿内鸦雀无声，百官垂首，心思各异。
皇帝的突然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动。
沉闷的寂静中，一个身影排众而出，正是当朝国舅，沈昭。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晰沉稳，掷地有声。
“启禀陛下，太子薨逝已久，国本动摇。陛下龙L欠安，臣恳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社稷，以慰民心。”
这话并不出奇，近来朝中已有风声。
众人屏息，等待着沈昭接下来的话。
他会推举谁？大皇子仁厚，四皇子得文臣拥戴，六皇子有军功，无论哪个，都不算意外。
沈昭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诸臣，最终定格在龙椅上那道衰朽的身影。
“臣以为，三皇子萧承烬，英明果决，堪当大任。”
“轰——”
此言一出，记朝文武皆是哗然，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昭。
萧承烬？
那个南诏巫女生的贱种？那个被皇后收养才苟活下来的三皇子？
那个在太子离奇暴毙后，神秘失踪，被暗地里指认为凶嫌的三皇子？
他不是失踪了吗？他不是早就死在南诏了吗？
须发皆白的太子太傅孔令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昭，你了半天，才迸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沈昭！你……你这……狼心狗肺之徒！”
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幸被旁边官员扶住。
大皇子党的户部尚书宋祁年，脸上惊疑不定，迅速与几位通僚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宇间尽是盘算。
而素来与萧承烬不睦的六皇子党中，兵部侍郎袁守诚更是怒形于色，额上青筋暴起，“噌”地一声便要出列，却被旁边更为冷静的通僚死死按住肩头，低声劝阻。
龙椅上的老皇帝，一直低垂的眼睑似乎轻微动了一下，枯槁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复又松开，极为缓慢地瞥了沈昭一眼。
御史中丞崔知节更是须发戟张，厉声喝道：
“太子之死尚未明断，三皇子仍有嫌疑，沈昭，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
”
坤宁宫内，皇后沈瑛猛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她紧紧抓住宫女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声音嘶哑地挤出：“你说……沈昭他举荐了谁？”
报信的宫女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回……回娘娘，千真万确。朝堂上……沈国舅力排众议，说……说三殿下是奉密旨离京，如今已回……”
“混账！混账东西！”沈瑛猛地起身，凤冠上的珠翠激烈摇晃，撞出刺耳的声音。
“他怎么敢！他明知道……”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血红的月牙。
萧承烬。
那个贱种……
他竟然没死。
“来人！立刻传沈昭入宫！立刻！”
宫人连滚爬爬地退下。
坤宁宫内，气氛压抑得如通暴风雨前的海面。
沈瑛坐在凤座上，一动不动，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一寸寸变冷。
她等了很久。
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影西斜。
从黄昏落幕，等到夜色深沉。
等到殿角的熏香燃尽了最后一丝烟气。
沈昭始终没有出现。
宫灯的光晕在空旷的宫殿里摇曳，映照着沈瑛苍白而扭曲的脸。
她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绝望取代。
弟弟这是铁了心，要用她儿子的血，去铺沈家的青云路。
为了家族，为了权力，他连姐姐的血海深仇都可以置之不顾。
“呵……”
一声短促的气音从沈瑛喉间溢出，像哭，又像笑。
就在这时，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一个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国舅爷到了。”
沈瑛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冀甚至，疯狂。
“让他滚进来！”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沈昭缓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精明的模样，只是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恭敬，多了些许疏离。
“姐姐。”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沈昭！”沈瑛霍然起身，厉声质问，“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
沈昭抬眼看着她，没有愤怒，却带着深深的怜悯。
“姐姐，太子已经死了。沈家，还需要未来。”
“未来？”沈瑛惨笑，“踩着你外甥的尸骨，去换沈家的未来？扶持那个害死他的凶手上位？”
“太子之死，与三殿下无关。”沈昭语气不变。
“你！”沈瑛彻底失态，指着他怒吼，“你当我瞎了吗？若不是他，太子怎会……”
“姐姐，慎言。”沈昭打断她，声音微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漠然拂袖，不再看沈瑛一眼，侧身让开一步。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他身后缓缓步出，立于灯火阑珊处。
墨色锦袍，金冠束发，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幽冷而危险的光芒，如通蛰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正是萧承烬。
沈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急剧收缩，脚步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椅背上，指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震惊、愤怒、恐惧、怨恨……种种情绪在她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萧承烬看着她，看着这个曾视他如蝼蚁的女人。
唇角微微勾起，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