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我已经没有任何需要知道的了。
除了……
“那……在我们斗争里死掉的人算什么呢？”我问他。
宋式玉再次愣住了，他像是此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斗争里死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见到的、没见到的、不记住的、没记住的。有的是贪官，有的是被牵连者，还有的仅仅是布衣百姓，这就是我们背上的人命。
被生者有意无意地遗忘了，最后化为一串墨水写就的数字，或者一行邸报上的名字。
这意味着他们没有灵魂上的重量吗？
宋式玉靠在椅背上，转头盯着我看了片刻，目光像是穿过我落在了虚无的一处。
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同理心，责任心，还是善良……你的愧疚感太重了。”
“你因为他们失去生命而感到愧疚，但实际上他们仅仅只是一位过客，”宋式玉表情古怪说，“你……你想当个好官吗？”
我茫然地反问他：“你不想吗？”
“不啊，”宋式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一开始做官是为了家族，后来是为了复仇；你不一样，阿琼，你有追求，你的出发点是为了公义，你是真的想做造福一方的事业，所以你无时无刻不遭到良心的折磨。”
“……”我和宋式玉两厢对望，忽然意识到双方的职业规划和未来愿景的不尽相同。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我茫茫然问他。
“好说，先上书辞职，然后我分出去，这样我俩就没有亲戚关系了，”宋式玉看我茫然的眼神，伸出手指朝我额头一戳，算是报了我刚刚推他的仇，我呆愣愣地后仰，然后又弹回去，“然后我入赘回去，在家把你和妹妹伺候好，你们俩养家，我在家写话本和照顾娘，这不是很完美吗？”
我听了半天，听到他的梦想都绷不住了：“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做了这么久重臣，最大的梦想就是写话本吗？！而且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和你在一起了？！”
“这是不忘初心啊，”宋式玉语重心长，但我总觉得他在装可怜，“后面那个问题……现在都说开了，你好歹要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可恶，他好像真的在装可怜。
可恶，我好吃这套。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冲他晃晃拳头，冷哼一声，“这次算得上是你我合谋，你不能再瞒我什么。”
“我不需要保护，更不要说现在的局面，更需要保护的是你才对。”我这么对他说，他笑着点点头。
我点点桌子，“告诉我，你想怎么……？”
剩下的话我没说出来，宋式玉已经了然：“其实都不太需要操作，我们两个在外面装，等着就行，皇帝炼丹自己会吃死自己的。”
“熬不住几年，等到他培养出新臣后，我俩就要祭刀了。”我叹了口气，“能快尽快吧，越快越好。我看看能不能插点暗桩进宫。”
“那今天就这样？”宋式玉试探地问。
“就这样吧。该算的账算清了，我心善，不为难你。”我哼一声，搭上宋式玉伸出来的手站起来，“建议先物色一下那位的继承人吧，剩下的再细细谋算。”
“我倒是有几个宗室人选，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搭上线吧。”宋式玉嘴角噙着笑，剥了那层积威甚重的外表，这人本质上还是以前那个喜欢看话本的死不正经——他实际上也就是大我五岁而已。
其实大家都正当年华啊。
宋式玉一边和我谈着，一边帮我推开门，门后是个端手而立的嬷嬷。
嬷嬷面目端肃，气度沉稳，看见我们两个和和气气地推开门后愣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原先神态：“大爷，大小姐。”
嬷嬷很眼熟，长得像那个原先我带来京城，照顾了我几乎半个人生，后来由于出外差频繁就留在宋府夫人身边做事的，也就是我的奶妈。
啊不是眼熟，确实就是我的奶妈。
“大夫人有请，请二位移步吧。”陈嬷嬷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脸上露出了可掬的笑容——这老太太明明面善得很，为什么发威的时候就看着这么凶啊。
我和宋式玉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睛里淡淡的绝望。
哈哈。
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