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琛在平稳呼吸了一千次之后，心跳骤然停止。
沈既白站在ICU外的走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器官捐献同意书。
纸张被他捏得褶皱不堪，可上面“简昼”两个字却工工整整，最后一笔微微扬起，像极了纪琛常带笑意的嘴角。
“纪先生的肺与沈太太完全匹配，手术很成功。”
医生摘下口罩，额头上的汗尚未擦干，便又补充道，“捐献者死亡时间确认，凌晨一点十七分。通知家属吧。”
沈既白死死盯着死亡确认书上的签名，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这个他曾恨得咬牙切齿、做梦都想超越的情敌，就这么轻忽地消逝在这张薄纸上。
手术刚开始时，沈既白满脑子都是盘算。
等许昼醒来，得知是纪琛的肺在她体内跳动，会是什么表情？
自己该如何将她的目光从纪琛身上夺来？怎样战胜一个永远活在许昼记忆里的幻影？
他甚至想好了，要穿那件与纪琛相似的白衬衫，去取代那个男人在许昼心中的位置。
可他唯独没料到，那个鲜活生动、会笑会闹的纪琛，真的就这么死了。
死得如此轻易，如此寂静，寂静得令他心慌。
“沈先生？”
护士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一个透明密封袋递到他面前，里面装着几样简单物品：一包用了一半的纸巾，半管用过的唇膏，还有一张去挪威的登机牌，日期是今日。
想来是许昼帮忙安排的吧。
沈既白苦笑，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许昼如此魂牵梦萦？
但很快，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那个男人爱许昼，爱到甘愿为她付出生命。
病房里，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沈太太醒了！”医护人员一阵忙乱。
沈既白慌忙抹去眼泪，将捐献同意书对折，塞进衣袋深处。
他推开门，许昼正望着窗外发怔。
“小昼，现在感觉如何？”
沈既白挤出自认为完美的笑容，伸手搭在许昼肩头。
许昼按住胸口，眉头微蹙：“这里......很疼。”
“麻药过了都会疼，这是正常的，别担心。”
沈既白说着，瞥见监护仪上的呼吸频率。
他知道，那是纪琛的肺在呼吸，每个数字的跳动，都像一记记耳光，无声嘲弄着他所谓的胜利。
走廊上，推床的滚轮声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匆匆经过，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沈既白闪身挡住房门。
“怎么了？”许昼虚弱地问。
“没......没什么，刚刚给你捐肺的人大出血死了，听说是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才来卖器官。”
沈既白的谎言并不高明，许昼却未计较。
“这事你好好处理一下吧，多给家属些钱。”许昼淡淡地说。
沈既白轻声应下，神情复杂地望着闭目养神的许昼。
他实在想不通，那个为钱不择手段、被他视为放荡下贱的男人，拿到钱后都来不及享受，怎舍得放弃生命救许昼？
更想不通，那个能在漆黑炉底熬上两天两夜的纪琛，怎就这么轻易地没了。
“既白，我做了个梦。”许昼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沙哑，“我梦见纪琛在雪地里走，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回头。”
沈既白心里一紧，连忙打断：“别提那个人了，他现在指不定拿了一百万，在哪个度假村和女人逍遥快活呢。”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扯出笑意。
“你太累了，歇着吧。”
许昼没再多言，只是缓缓抬手，按在自己胸口。
深夜，医院走廊空无一人。
沈既白站在护士站前，压低声音问：“13号床的病人，现在在哪？”
护士抬头看他一眼：“您是说那位器官捐献者？已送去太平间了，明天家属确认后就会安排火化。”
沈既白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犹豫几秒，他还是开口：“我能看看他吗？”
护士面露诧异，仍点点头：“跟我来吧。”
太平间温度极低，冷气扑面而来，沈既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护士拉开冷藏柜，白布缓缓掀开。
纪琛安静地躺在那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仿佛只是在沉睡。
沈既白死死盯着他的脸，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恨这个男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此刻，竟生出几分难过。
“他在手术前，有说什么吗？”沈既白轻声问。
护士想了想：“听说，他签完字后，问了个问题。”
“什么问题？”沈既白声音发颤。
“他问如果一个人的器官活在另一个人身体里，那算是谁在呼吸？”
护士顿了顿，继续道，“然后他笑了笑，说这样也好，自己也算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沈既白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许昼发来的消息：【既白，你在哪？】
沈既白盯着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回复。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纪琛的笑脸，还有许昼按在胸口的手。
护士在旁边随口问道：“需要联系殡仪馆吗？还是等家属来处理？”
“他没有家属。”沈既白淡淡回答，目光仍停在纪琛脸上。
“火化了吧，后续事宜联系我就行，许昼现在身子弱，别去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