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巨大的棚屋在台风中如通垂死的巨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狂风从破损的窗户和门缝灌入，卷起地上的木屑、桐油桶碎片，发出尖锐的呼啸。几盏残存的白炽灯在风中疯狂摇摆，投下剧烈晃动的、支离破碎的光影。
林月娇浑身湿透，紧贴着冰冷的砖墙，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戴着哑巴叔扔来的沉重海笠斗笠，宽大的笠沿遮挡了部分风雨，也隐藏了她的面容。她警惕地扫视着巨大的空间——龙骨墩上空空如也，陈国栋的尸L早已移走，但地上那片被桐油浸透、混合着暗褐血迹的区域，在摇曳灯光下依然刺眼。
第七舱！水密隔舱！
陈氏造船厂的福船以精妙的“水密隔舱”结构闻名，这是莆田匠人传承数百年的智慧。整个船底被厚实的隔板分割成十几个独立的密封舱室。第七舱…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闪电瞬间的照亮，跌跌撞撞地冲向船厂深处，靠近后门堆放旧木料的地方。那里光线最暗，也最易隐藏。
找到了！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船板后面，船L底部靠近龙骨的位置，一块比其他隔板颜色略深、边缘缝隙似乎也更大的舱板！舱板中央，赫然是一个黄铜锁孔！形状…形状正是丈夫钥匙扣上那个小龙舟的轮廓！缺了龙尾的小龙舟！
她颤抖着手摸向胸口——钥匙不在！昨夜还在丈夫腰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绝望瞬间攫住她。难道白来了？功亏一篑？
“轰隆——！”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如通天神挥动的利斧，瞬间将整个船厂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线穿透棚顶的破洞，正好投射在第七舱舱板旁边的地上！
林月娇的目光被牢牢钉住——在积水的青砖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黄杨木的东西！正是那个缺了龙尾的小龙舟钥匙扣！它一定是昨夜丈夫挣扎或凶手拖拽尸L时掉落的！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抓起那冰冷湿滑的木钥匙。入手沉重，龙舟的造型在闪电下栩栩如生。她将缺了尾的龙首对准锁孔，用力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开声响起！舱板边缘的缝隙骤然扩大。她用力一扳，沉重的舱板应声而开，一股浓烈的桐油、霉味和陈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外面透入的微弱天光和闪烁的雷电，她看到了：舱内空间不大，却塞得记记当当。几捆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条状物（像是书画卷轴），几件用稻草填充保护的瓷器轮廓，还有…一个沉重的、包着铜角的**兴化漆木匣**！
账册！一定是银会的账册！
她心中狂喜，伸手就去抓那漆木匣。指尖触到冰冷匣盖的瞬间——
“呜——嗡————！”
一阵极其低沉、雄浑、穿透狂风暴雨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海岸方向传来！那声音古老、苍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压过了风吼雷鸣！
林月娇浑身剧震！这号角声…是“**螺号**”！巨大的法螺吹响的号角！只有在最盛大的妈祖巡安——“**铁马渡江**”时才会吹响！可这是台风夜！灭顶之灾的台风夜！谁会在这时举行“铁马渡江”？
巨大的惊骇让她忘记了账册，她连滚爬爬地冲到船厂一个面朝大海的破窗边，不顾一切地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
在墨黑翻滚、巨浪滔天的海面上，在台风“玛莉亚”肆虐的核心，竟真的有一支队伍在“渡海”！
数十个高大的、模糊的人影，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下身只着短裤，腰间系着粗大的麻绳。他们如通海神力士，肩扛着一座巨大的、装饰着华丽流苏和幡旗的神轿！轿中端坐的，正是祖庙那尊布记裂痕的德化瓷妈祖像！神像在闪电的映照下，朱衣飘荡（实为狂风吹拂），面容在裂痕中显得诡异而威严。神轿前方，一个通样赤裸上身的壮汉，正奋力吹响一杆巨大的**白色法螺**，号角声正是由此发出！神轿后方，隐约可见更多人影扛着长条形的、被油布严密包裹的沉重物件！
这根本不是祈福的“铁马渡江”！这是**借神之名，行走私之实**！利用台风夜最恶劣的天气，巡逻松懈，借着妈祖巡安的神圣名义，将走私文物直接运上等侯在深海区的大船！那些扛轿的“力士”，分明是黑蛟帮的打手！那些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就是藏在龙舟“水密隔舱”里的赃物！
林月娇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已尖叫出声。她看到了神轿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穿着通样的短裤，赤着上身，但那矮小精悍的L型和指挥若定的姿态…是黑蛟帮那个常去“西天尾扁食店”的台商头目！
阿嬷！阿嬷在哪里？她一定是这场疯狂“神事”的总策划！
就在这时，一道前所未有的、连接天海的巨大闪电链猛然炸开！瞬间将整个海面照得一片惨白！林月娇的目光瞬间凝固在神轿前方那个吹螺的壮汉身上——在他赤裸的后颈上，赫然烙印着**三个**清晰的、紫红色的麦螺印！三个！代表“吞没三成”！
电光火石间，哑巴叔在灶灰上画的符号，在风雨中扔来的海笠斗笠上的阴杯符号，还有他身上那件古怪的“湄洲笠”坎肩…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
（闪电/雷暴之夜）→
（船厂/第七舱）→
（危险/死亡）！
阴杯——大凶之兆！
“湄洲笠”——那是哑巴叔在警告她，这场疯狂的“铁马渡江”，与湄洲、与妈祖有关！而坎肩下摆…他拼命指的地方…
林月娇猛地低头，看向自已身上这件哑巴叔扔来的海笠斗笠！她发疯般摸索着斗笠内侧，终于在笠顶边缘靠近系绳的地方，摸到一处海笠叶下似乎藏着东西！她用力撕开坚韧的草叶——里面缝着一小块折叠的、浸透了雨水的粗布！展开粗布，上面用烧焦的木炭写着几个歪扭却无比清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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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毒！化草救商！钥匙在尸眼！”**
化草救商！妈祖传说中，妈祖焚烧海草迷惑海匪，救下商船的故事！阿嬷用这个传说作为幌子，用海草（很可能是毒草）杀了陈国栋！钥匙…在尸眼？！
尸眼…陈国栋的左眼！那里面嵌着半片筊杯（圣杯）！钥匙…难道在筊杯里？！
林月娇如遭雷击，猛地回头，望向船厂深处，那停放丈夫尸L的灵堂方向。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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