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撕扯着海面,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台风“玉兔”肆虐了三日,终于拖着湿漉漉的尾巴,将一片狼藉甩给忠门镇外海。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翻涌未息的墨绿色海水,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腐朽交织的死亡气息。
“群仙赴会”礁群附近,一艘斑驳的木壳打捞船“闽渔号”艰难地抛锚。船老大陈阿四,一个脸膛被海风和岁月蚀刻成古铜色的老渔民,眯眼盯着浑浊的海水,喉头滚动着古老的测深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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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托清,二托明,三托礁石硬梆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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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有宝光,龙王吐金银,**牵砣引路莫慌张哟**——”
粗粝的歌声在潮湿的风里断断续续。两个精壮的水手嘿呦嘿呦地拉着粗粝的棕绳,绳端系着沉重的铅锤——底部特意嵌了黏稠的牛油。这是莆田沿海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牵砣术”,靠铅锤沉底粘附的泥沙判断海底地形与异物。铅锤又一次被拉出水面,陈阿四伸出布记老茧的手指,仔细捻下锤底牛油粘带的深灰色淤泥,凑到鼻尖一闻,又搓了搓,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是窑泥!下面有硬货!年份不浅!”
潜水员阿海,穿着笨重的旧式潜水服,像只巨大的铁甲虫,沿着导引绳缓缓沉入那片被台风搅浑的幽冥世界。探照灯的光柱刺破浑浊,勉强照亮前方狰狞的礁石和扭曲的海草。光线尽头,一个惨白的物件半埋在淤泥里,周围散落着破碎的陶罐和朽烂的木板。
是尊瓷像。德化白瓷特有的温润光泽,在幽暗海水中显得格外诡异。约莫一尺高,面容慈悲,衣袂飘然,正是海上守护神——妈祖。然而,一道狰狞的裂痕,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自眉心笔直劈下,贯穿了整张悲悯的脸庞。更骇人的是,那低垂的眼睑下,两股浓稠如血的红褐色藻类,正从瞳孔位置缓缓渗出,蜿蜒飘散,宛如神祇流下的血泪。
阿海心头莫名一悸,仿佛被那“血泪”盯住。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那冰冷的瓷面。指尖触及釉质的瞬间——
“呜哇——锵锵锵!”
尖锐高亢的**莆仙戏锁呐**声混合着密集如雨的**砂锣鼓**点,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蜗深处炸响!一段熟悉的、带着哭腔般韵味的《妈祖巡海》唱词,清晰地仿佛有戏班子贴着他耳朵在吼,那砂锣鼓模拟的浪涛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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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里开道救万民啊——风刀霜剑显圣灵——!”
阿海浑身一僵,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差点呛水。他猛地缩回手,那幻听般的唱段戛然而止,只剩下海水沉闷的压迫感和自已如擂鼓的心跳。他强压惊骇,仔细端详。瓷像底座,刻着繁复的波浪纹,细看之下,波浪中隐约藏着一个狰狞的**“天吴”纹**——那是明代海商走私船队惯用的暗记。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瓷像,入手沉重异常。翻转底座,一个隐蔽的凹槽内,塞着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东西。
探照灯光束聚焦在瓷像渗血的“泪眼”,那红藻在强光下,竟泛着一种金属锈蚀般的诡异光泽,丝丝缕缕,如通凝固的怨念。
*那瓷像在探照灯下浮出幽绿海水,裂痕如闪电劈开神像眉心,藻红泪滴进黑暗。*
阿海抱着这尊不祥的神像向上浮去,感觉抱着的不是救苦救难的天后,而是一个来自深渊的、浸透了血与罪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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