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导列车如同垂死的铁蛇,在荒芜的冻土上不知疲倦地呻吟了三天三夜。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撞击声,早已从单调的折磨变成了意识深处的背景噪音。当这令人麻木的律动终于停止时,车厢内的死寂反而显得更加恐怖。
“起来!洛尔的狗杂种们!终点站到了!利维娅集中营欢迎你们!”铎肯看守充满嘲讽的咆哮伴随着刺耳的铁栓滑动声响起。沉重的栅栏门被粗暴拉开,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污浊的车厢,刺得人鼻腔生疼。
托尔芬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地踏上覆盖着肮脏冰雪的月台。刺骨寒风如同无数冰针刺入骨髓。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停滞。
这不是想象中的集中营——它是一个由一排排房屋和工厂构成的建筑群,从外面看倒是有点让托尔芬想到了前世的老工厂。
高耸的、缠绕着倒刺铁网的围墙如同冰冷的灰色巨蟒,盘踞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向着视野尽头延伸。墙顶上,装有探照灯和速射魔导炮的哨塔如同钢铁的毒牙,冷漠地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人群。
巨大的、被魔晶粉尘烟熏黑的烟囱群如同森林般矗立,喷吐着带有刺鼻硫磺味的滚滚黑烟,将天空染成一种病态的暗黄色。远处传来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巨兽咀嚼吞咽般的轰鸣,那是大型机械的运转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魔晶粉尘、劣质煤油、金属锈蚀、消毒药剂以及一种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焚烧某种东西后残留的焦糊味。
“利维娅集中营”——死亡之地的真容。它庞大、冰冷、高效,带着一种彻底抹杀人性的工业流水线的气质。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噩梦中的标准流程,残酷而高效。
他们被驱赶进一个巨大的、由钢板搭建的棚屋。冰冷的消毒药剂如同暴雨般从头顶的喷淋装置倾泻而下,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身体最后一丝暖意被彻底剥夺。
湿透的破布紧贴在皮肤上,如同第二层冰冷的裹尸布。接着是剃发。一把把剪刀发出有节奏地咔嚓声,如同饥饿的蜂群,粗暴地掠过每个人的头皮。麻木的俘虏们像待宰的牲口一样排着队,金色或棕黑的头发如同被割掉的杂草般簌簌落下。
托尔芬感到头皮一阵刺痛和冰凉,印象中那个熟悉的少年形象已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顶着青色头皮、眼神空洞的苍白编号——88073号。冰冷的烙铁带着灼热的焦糊味和皮肉被烧灼的滋滋声,在他左臂内侧留下了一串永远无法磨灭的数字。
最后是分配住房。麻木的队伍被驱赶着穿过冰冷空旷的、由一块块木板构成的通道,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两旁是一扇扇厚重的、带有狭小观察窗的铁门。
“88073!”一个看守用枪口捅了托尔芬一下,粗暴地将他推进了其中一个标着“2936”的门洞。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砰然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
房间内部异常狭窄,只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和左右两排三层高的金属架子床。冰冷的水泥地面,墙壁是裸露的预制板,散发出混凝土和霉菌混合的潮湿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一个被铁丝网罩住的低瓦数魔晶石灯,散发着惨淡昏黄的光。
空气污浊凝滞,混杂着汗臭、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房间里已经有二十来个人,个个和他一样,光头,穿着同样粗糙的灰色麻布服,眼神麻木或空洞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如同停尸房里等待处理的尸体。
托尔芬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下铺的一个身影。即使在这样一群行尸走肉中,她也显得异常突出。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铺最内侧的阴影里,头深深埋在膝盖间,黑色的头发早已被剃光,露出同样青白色的头皮。
她穿着同样的囚服,过于宽大的衣服更衬出她身形的单薄。但那种死寂感,那种仿佛将自身与整个世界彻底割裂的冰冷气息,比在矿坑初见时更加浓烈。正是那个在矿坑里奇怪的年轻女性。
看守粗暴地指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上铺位置给他。托尔芬心领神会地默默爬上去,冰冷的铁架子硌着骨头。他躺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集中营里的生活如同设定好的残酷程序。尖锐的哨声在死寂的黎明前撕裂睡眠。
五分钟内必须前往矿场。冰冷的空气中回荡着看守的吼叫和皮鞭的破空声。集中营的核心就是那片巨大的露天矿场,紧靠着高耸的围墙。
矿场的景象比集中营主体更令人窒息。巨大的矿坑深不见底,如同大地上被强行撕开的狰狞伤口。坑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蚁穴般的矿洞入口。铁轨如同扭曲的血管,从各个矿洞延伸出来,汇聚到巨大的、不停运转的粉碎筛选魔导机械旁。
空气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钻机的轰鸣、岩石崩裂的巨响、矿车在铁轨上摩擦的尖啸、粉碎机的咆哮。浓重的魔晶粉尘如同黄色的雾霾,悬浮在空气中,吸进肺里带着灼烧感和金属的腥涩味。
在这里,托尔芬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个女子的工作状态。她被分配在一条负责将刚爆破下来、大小不一的矿石装入手推矿车的流水线上。沉重的矿石棱角锋利,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技巧才能抱起、装上。她动作机械而高效,沉默得如同幽灵。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囚服,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轮廓,混着矿坑渗出的冰水和粘稠的黑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疲惫和肮脏,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弯腰、抱起、转身、装车、推动。她的光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当铎肯监工背对她或用鞭子抽打其他动作稍慢的囚犯时,托尔芬会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的思考。她不是在麻木地劳作,她似乎是在用目光丈量着什么:监工巡逻的路线、矿车运行的间隔、某个通风管道口的位置……那专注并非求生,更像猎豹在锁定目标前的最后勘察。
托尔芬几次试图在推车经过她身边时,压低声音快速说一两句达尔维亚的洛尔方言,甚至只是用眼神传递一点微弱的同盟信号。她没有任何反应,头不曾抬一下,眼神没有丝毫偏移,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的声音,都是这片死寂矿坑的背景噪音,根本不存在。她的沉默并非懦弱或麻木,而是一堵无形而坚固的冰墙,拒绝任何形式的靠近和试探。
她到底是听不懂我说的方言还是故意忽视我呢?他之前穿的那套达尔维亚机械师的衣服难道是偷的?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矿场的每一天都是对生命的极限压榨。沉重的矿石,冰冷刺骨的地下渗水,无处不在的魔晶粉尘,监工无情的鞭打和呵斥。托尔芬的双手很快布满了血泡和裂口,每一次用力抱起矿石,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身体在超负荷的劳作和恶劣的环境中迅速消耗,胃里只有每日定量发放的、冰冷如石块的粗粝面包和一碗稀薄得能照出人影的、带着霉味的糊糊。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最后一丝力气。许多俘虏走着走着就无声无息地倒下,像被抽掉骨头的麻袋,看守会冷漠地用脚踢两下,确认死亡后便命令旁边的囚犯将其拖到矿坑边缘,等待晚上统一的“处理”。
转折发生在一次意外的矿车故障。
托尔芬所在的小组负责将装满矿石的手推车沿一条陡峭的铁轨推到粉碎平台的卸料口。一辆满载着尖锐铁矿石的矿车在即将到达平台时,左侧的车轮轴承发出了刺耳的、不正常的金属摩擦尖啸,接着整个车身猛地一歪,沉重的矿石眼看就要倾泻下来,砸向下方的几名囚犯!
“小心!!”托尔芬失声喊道,下意识地试图扑过去推开最近的一个吓得呆住的老头。
就在此时,一个满脸横肉的铎肯监工头目正好巡视到附近。他看到了矿车的异常和托尔芬的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矿车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拉正了一下,矿石只是滚落了几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监工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扑出去的托尔芬和旁边另一名试图稳住矿车的、动作看起来并不特别突出的俘虏——正是那个女子。托尔芬感觉她的动作似乎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预知了矿车的故障点并提前发力。
“你!”监工粗暴地指着托尔芬,“还有那边那个女人!”他又指向角落里的她,“怎么回事?”
托尔芬心头一紧,刚要解释矿车轴承过热导致卡死,旁边一个满脸谄媚的矿工抢先开口:“长官!这小子刚才差点被砸到!笨手笨脚的!不过……不过我看他好像懂点机械!前几天矿灯短路,他好像嘀咕过什么回路过载……”
监工眯起眼,走到托尔芬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懂机械?魔导机械?”
托尔芬脑中开始飞速思考,暴露技术在这种地方意味着什么?是更大的压榨?还是被送进更可怕的地方?他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卑微而惶恐:“报告长官……以前……以前在后方……修过路灯……懂一点点魔力回路……”
“路灯?”刀疤脸嗤笑一声,但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光,“哼,废物利用。”他又瞥了一眼那个沉默站立的女子,“听说你装车动作很快?手稳?”女子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听到。“装什么死!哑巴吗?”监工不满地用棍子敲了敲旁边的矿车铁架。
谄媚矿工赶紧推了女子一把:“长官问你话呢!88059!”
女子这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像两潭冰冷的死水,没有任何焦点地掠过监工的脸,嘴唇紧闭。
这时托尔芬凑了上来,满脸赔笑的说道,“报告长官,她平常一紧张就说不出话了,我跟她都是达尔维亚技术学校毕业的,她也会一点魔导机械维修。”
“妈的,两个怪胎!”监工骂了一句,但似乎做出了决定,“行了!88073,88059!你们两个,明天不用来矿坑了!去‘锻炉’工坊报到!”他转身对着工头吼道,“你!带他们去内务处换衣服登记!别耽误时间!”
走出矿坑,进入被高墙包围的“锻炉”工坊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不再是呛人的粉尘和血腥,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机油味、金属切削液的刺鼻气息、高频魔导刻刀切割金属的尖啸以及大型冲压机沉闷的、富有节奏感的撞击声。巨大的厂房内部灯火通明,无数穿着同样工服的人影在流水线旁机械地忙碌。
这里制造的是武器——魔导步枪的枪管、魔力能量匣的外壳、炮弹的引信部件……冰冷的魔晶以及各种金属在这里被加工成更高效的杀戮工具。
托尔芬被分配到一条组装“福尔克”魔导步枪魔力激发模块的流水线。工序极其精密复杂,需要将微小的导魔回路芯片嵌入合金基座,再用特制的魔力焊枪进行点焊固定。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或魔力输出不稳,都可能造成回路短路或性能不稳。带他的监工是个秃顶的、带着厚厚眼镜的铎肯技师,名叫霍夫曼,沉默寡言,眼神像精密卡尺般苛刻。
托尔芬很快发现,他那无法存储魔力但对魔力传导和回路异常极为敏感的天赋,在这里反而成了某种“优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魔力焊枪输出时微妙的波动,能通过指尖传导的微弱震动“监听”导魔回路芯片嵌入时的应力是否均匀。他组装的速度不快,但出错率极低。霍夫曼技师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挑剔和审视,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厌恶。
而那个女子,88059,被分配到的任务更让托尔芬惊讶——她负责操作一台半自动的魔力刻录机,在炮弹引信的核心晶片上蚀刻极其精密的魔力触发符文。这需要极高的稳定性和专注力,稍有不慎,刻录失败是小,引发魔力回路的局部爆炸则不堪设想。她坐在巨大的刻录机前,光头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神情依旧冷漠如冰。但她的操作却流畅得如同机器本身的一部分。她的手指在复杂的控制符文板上移动,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眼神牢牢锁定着晶片在激光般的高能魔力束下细微的变化。
托尔芬的工位离她不近不远。他无数次试图用眼角余光观察她。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那个横肉脸监工(后来知道叫克鲁格,是“铁砧”工坊的一个小头目)或是更高级别的军官进入这个区域巡视时,她的脑袋会垂得更低,肩膀会不易察觉地微微内扣,全身散发出一种更强烈的、刻意伪装的麻木与顺从。但只要那些目光移开,她的背脊会立刻挺直一丝,眼神会锐利一分,手指操控刻录符文的速度却会突然放慢,精准度也有所下降。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像一个潜伏的猎人,完美地伪装着自己致命的锋芒。
改变托尔芬处境的关键,是一台霍夫曼技师办公室里的老旧魔导收音机。它总是发出恼人的杂音,播放的铎肯官方新闻和古典乐经常断断续续。霍夫曼技师为此发过几次火,认为是线路问题,但他一直没能修好。
一天下午,收音机的杂音再次爆发,霍夫曼技师烦躁地拍打着机器外壳:“该死的破烂!连点有用的消息都听不清!”他目光扫过流水线,最终落在托尔芬身上,“88073!你!过来看看这该死的东西!你不是懂点魔力回路吗?修不好它,今晚别想吃饭!”
托尔芬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他强压下激动,故作惶恐地小跑过去:“是,技师先生,我……我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收音机笨重的木质外壳,露出里面复杂的金属导魔管、缠绕的导线、闪烁着微光的魔晶石放大器以及布满灰尘的真空管。
熟悉的结构让他瞬间找回了当初修理帝国公路路灯时的那种感觉。他仔细检查着回路节点,用指尖感受着魔力流的微弱波动,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一根连接主魔力谐振腔的次级导魔铜管接口处,因为长期的震动导致连接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错位,魔力传导时断时续,产生了强烈的干扰杂波。
“先生,是……是这里接触不好了。”托尔芬指着那个接口,用卑微的语气解释着,“魔力流不稳定,所以杂音很大。”
霍夫曼技师凑过来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那还愣着干什么?修好它!就用工作台上的工具!”
托尔芬拿起桌上那把他并不陌生的魔力焊枪——与组装枪械零件时用的类似,只是功率更小。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一只手抓住了桌上的一个劣质魔晶,引导着魔晶内那微弱的、无法存储但可以精确控制的魔力流注入焊枪尖端的微型回路。一道稳定的、细如发丝的蓝色魔力导流亮起。他屏住呼吸,将魔力精准地刺向那个错位的魔力触点。滋滋……微弱的声响伴随着一点亮光。魔力通路被修正了。
他合上盖子,忐忑地打开收音机开关。滋啦……短暂的杂音后,清晰的、带着激昂腔调的铎肯语播音立刻流淌出来,播放着雄壮的共和国进行曲。
霍夫曼技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哼,看来你这点修路灯的本事还有点用。”他指了指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桌子,“以后这台机器就放你工位旁边,负责维护它,确保我能听清新闻。”
“是!技师先生!”托尔芬压抑着狂喜,恭敬地应道。
这台能接收外界信息的收音机,成了托尔芬通往外部世界的唯一孔洞。他每天完成枯燥的组装任务后,都会小心翼翼地检查这台宝贵的机器,清理灰尘,检查线路,确保它正常运转。霍夫曼技师对此没有异议,只要机器能响就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工坊里依旧充斥着机器的轰鸣。霍夫曼技师没有像往常一样下班就急匆匆离开,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散发着劣质酒精味的液体,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他似乎更关心即将播报的军方消息。
托尔芬像往常一样,拿着抹布假装擦拭机器外壳和桌面,耳朵却竖得像雷达。他需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播音员亢奋的声音在机器轰鸣的间隙中顽强地透出:
“……共和国元首戈特利阁下,已于今日凌晨亲临刚刚完全光复的费里德壁垒南段!元首阁下在视察前线时发表了重要讲话,高度赞扬了共和国将士们的英勇无畏……”
托尔芬的心沉了下去。费里德壁垒南段被完全攻占了?那黑石堡……奥利维耶他们……克莱尔……
“……元首阁下特别指出,我军在费里德壁垒正面战场持续施加的强大压力,特别是前期阶段对东线……”托尔芬注意到播音员念出费里德壁垒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等关键节点的迅猛突击,成功地吸引了洛尔军队残部主力,将其牢牢钉死在原地……”
托尔芬擦拭收音机外壳的手猛地顿住!吸引了主力?钉死在原地?那之前铎肯在拿下高地后的并没有尝试继续进攻?……
“……而真正的决胜之笔,在于共和国雄鹰们无与伦比的战略机动能力!元首阁下自豪地宣布:‘破壁之矛’行动取得了空前成功!我共和国最精锐的‘秘银’装甲掷弹兵团与‘闪电’山地装甲兵团,在共和国空军的‘银梭’特勤中队精确引导下,于五日前成功穿越洛尔人视为天堑的斯莱姆森林北部无人区!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费里德壁垒后方两百公里的艾尔顿平原!”
斯莱姆森林!北部无人区!托尔芬的脑中如同惊雷炸响!那片地图上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的、充斥着毒沼、凶猛魔兽和巨大原始森林……铎肯人的载具竟然穿过去了?!难怪他们在黑石堡方向明明可以继续尝试击穿防线却突然停止进攻!那根本就是佯攻!他们用部分主力作为诱饵,吸引洛尔主力固守正面堡垒,真正的致命一刀却早已从无人想象的北部密林深处悄然挥出,直插后方毫无防备的心脏地带!
“……洛尔人所谓‘永不陷落’的费里德壁垒,其防御体系已被完全割裂!后方空虚的城镇、交通枢纽、后勤基地,已完全暴露在我军的钢铁洪流之下!胜利的曙光已照耀共和国!”播音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托尔芬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完了……洛尔帝国……彻底完了……费里德壁垒一旦被从后方切断,正面堡垒再坚固也成了孤岛死地。克莱尔……艾什伯母……达尔维亚……所有人的命运……
就在这时,播音员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遗憾和嘲讽:
“……当然,元首阁下也指出,狡猾的洛尔残部指挥官,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据可靠情报,洛尔第十七步兵团残部指挥官奥利维耶上校,在壁垒后方被合围之前,极其侥幸地率领其兵团,利用几艘残破的民用货船和几艘经过改装的、性能低劣的军用飞艇,突破了帝国空军在南海岸巡逻队的薄弱拦截网,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大陆……”
奥利维耶,他逃出去了,带着他的兵团。
托尔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克莱尔,她很可能就在被裹挟的技术维修人员当中。她们随着奥利维耶逃走了。
“……他们仓皇逃窜的方向,据信是洛尔帝国在建立的殖民地据点!不过……”播音员的语气转为极度轻蔑,“……新大陆远隔重洋,毫无魔导工业基础,土著敌对,洛尔人在那里的据点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疥癣之疾!帝国强大的远征舰队碾碎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流亡者的命运,早已注定!”
帝国在新大陆殖民地,奥利维耶和克莱尔他们逃到了那里。
一股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强烈担忧的热流猛地冲上托尔芬的头顶。克莱尔还活着,她逃出去了,虽然前途未卜,虽然流亡异乡,但至少她还活着,没有落入这片冰冷的钢铁坟墓。
就在托尔芬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心神激荡,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时,异变陡生。
“啪嚓!”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托尔芬高度敏感的听觉中却异常清晰,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88059操作的魔力刻录机工作台上,一枚刚刚完成符文蚀刻的核心晶片,连同承载它的精钢夹具,在她手中……碎裂成了好几块!细小的金属和晶石碎片崩飞开来!
女子88059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保持着握持夹具的姿势,低着头,肩膀似乎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她周围的空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正在刻录的魔力束因为失去目标晶片而击打在防护罩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霍夫曼技师被收音机里元帅的讲话吸引,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流水线上的其他囚犯,以及附近的几个监工,都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纷纷投来目光。
“88059!你在搞什么鬼!”一个离得最近的监工立刻走了过来,厉声呵斥。
托尔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操作失误损毁如此精密的晶片和夹具,尤其是在铎肯军官宣扬伟大胜利的时刻,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到她依旧低着头,碎裂的晶片残骸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割破了皮肤,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就在监工伸手要去抓她肩膀的瞬间,88059缓缓抬起头!
一种绝望的情绪在她眼底凝聚,之前的愤怒和反抗情绪似乎都在一瞬间都被铎肯军的巨大胜利浇灭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在监工的手触及她肩膀之前,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的头再次低垂下去,肩膀瑟缩起来,恢复了那种麻木和顺从的姿态,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惊吓到的颤抖。
“长官……对不起……晶片……晶片魔力反应突然异常……炸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颤抖,像是被吓坏了,“夹具……夹具可能……有暗伤……”
监工狐疑地抓起她满是血污的手,掰开,查看碎裂的晶片和扭曲的夹具残骸。上面的魔力回路确实因为晶片的爆炸式碎裂而呈现出焦黑的痕迹。
他骂骂咧咧拿起棍子对着88059抽了起来:“废物!笨手笨脚!你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吗?扣你三天口粮!再有一次,滚回矿坑去挖石头!”他粗暴地将残骸丢进旁边的废料桶,转身走开,不再看她。
88059默默地拿起工具清理工作台,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机械,就仿佛感受不到刚刚抽打带来的疼痛一样。
熟练操作魔导机械……但不是维修师……种种迹象像一把钥匙,让托尔芬开始大致猜测起她的身份。难道是军团里的贵族军官?托尔芬脑中不断地思考着所有可能。
随即托尔芬甩了甩脑袋,把心中的胡思乱想抛掷脑后,同时也冲淡了他对克莱尔可能的生还而狂喜的内心。
远处的霍夫曼技师关掉了收音机,元帅的讲话已经结束。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劣酒,目光扫过工坊,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托尔芬身上,又瞥了一眼正在默默清理桌面的88059,微微皱了下眉。
托尔芬连忙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擦拭着那台此刻仿佛在发烫的收音机外壳。
集中营巨大烟囱投下的阴影,如同狰狞的魔爪,笼罩着这片冰冷的大地。机器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掩盖了无数的秘密、痛苦和正在酝酿的风暴。殖民地遥远的星火,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让托尔芬仿佛看到了一道微弱却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