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村边缘的“齿轮巷”,名副其实。狭窄、曲折、终年弥漫着劣质机油、铁锈和廉价饭菜混合的沉闷气味。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木板房,墙壁被油烟熏得漆黑。这里是工匠、小贩、苦力以及像甲这样最底层外来者的栖身之所。
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薄木门,属于他的狭小空间扑面而来。不到十平米,几乎被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和半成品工具填满。一张铺着薄薄褥子的木板床紧贴着墙,床边的小木桌同样堆满了螺丝、齿轮、钳子、焊枪和几块布满复杂蚀刻线路的电路板。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从门口到窗边的狭窄通道。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松香焊锡和旧金属的味道,浓郁得几乎能盖过他自身的气息。这混乱却充满“材料”的空间,反而给了他一种病态的安全感。他将推车上的“战利品”小心地分类,放进几个敞开的旧木箱里,动作轻柔,仿佛在整理稀世珍宝。
刚一起身,门口就传来熟悉而温和的呼唤。
“小甲?回来了吗?”
是邻居田中婆婆的声音。
甲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走到门边,拉开了半扇门。门外站着一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沟壑,但眼神却透着木叶底层平民特有的、未经世故打磨的慈和。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
“婆婆。”
甲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在后勤部时的死寂,多了一丝生涩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软化。
“哎,回来就好。”
田中婆婆笑眯眯地把碗递过来,里面是简单的味噌汤,飘着几块豆腐和海带,还有一团白米饭,“快趁热吃。看你天天回来这么晚,累坏了吧?年轻人也不能这么熬,身体是本钱啊!”
熟悉的唠叨声像温热的溪流,冲刷着甲被机油和恐惧浸透的神经。他接过碗,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热和婆婆布满老茧的手,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生命的温度。
“谢谢婆婆。”
他低声说,笨拙地道谢。
“谢什么呀,街坊邻居的。”
婆婆摆摆手,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今天天气倒是不错,就是风有点大,刮得窗户纸呼呼响…西街藤野家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哭声响亮得很…巡逻的忍者大人说最近村外不太平,让大家晚上锁好门…”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节奏,讲述着木叶最平凡、最底层的日常。
甲端着碗,站在门口狭窄的光线里,默默地听着。这是他一天里,唯一能短暂接触到“正常”人类生活的时刻。婆婆的唠叨,是这冰冷铁屋外唯一的慰闻。他僵硬地站着,像个不合格的倾听者,偶尔在婆婆停顿的间隙,发出一个含糊的“嗯”声表示自己在听。
忽然,婆婆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丝唏嘘:“说起来啊,小甲,这世道真是不太平。以前咱们村里,也出过怪事呢。”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怜悯,“好多年前了,有个孩子,看着跟别的娃娃也没啥两样,就是…就是那双眼睛啊,邪门得很!金色的,竖着一条缝,冷冰冰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跟蛇似的!大人们都绕着走,娃娃们更是吓得哭…后来啊,听说那孩子不知怎么的,跟了个更吓人的叛忍走了…唉,造孽哦,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蛇眼…叛忍…”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甲的心尖上。他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汤汁溅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大蛇丸!婆婆口中那个“更吓人的叛忍”,除了他还能有谁?那个名字,那张苍白阴冷的脸,那滑腻如蛇的目光…实验室里冰冷的金属台,刺入骨髓的针剂,身体被强行撕裂改造的剧痛,同伴绝望的哀嚎…无数破碎而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炸弹,瞬间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涌、炸裂!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指尖用力到发白,死死扣住粗糙的碗沿,才勉强稳住没有失手摔落。暴露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仿佛看到婆婆那慈和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审视,看到他皮肤下隐藏的金属光泽被发现,看到戴着面具的木叶暗部破门而入,看到自己被拖回那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实验室…
“小甲?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婆婆担忧地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是不是太累了?快进屋坐着吃吧!哎,瞧我,尽说些陈年旧事吓唬人。都过去了,过去了!快吃饭!”
婆婆显然没想那么多,只当是自己说的“怪事”吓到了这个看起来就有些内向胆小的年轻人。
“……嗯。”
甲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几乎是逃也似的后退一步,迅速关上了门。木门隔绝了婆婆关切的目光,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可能随时会带来毁灭的世界。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手里的粗陶碗依旧温热,那份微小的善意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掌心。他将碗放在堆满零件的桌子上,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胃里却翻江倒海,毫无食欲。
他坐倒在冰冷的床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个他前几天用报废零件组装起来的古怪玩意儿。主体是一个拆自老式收音机的金属外壳,里面塞满了各种微型齿轮、线圈和一块不知从哪里抠下来的、指甲盖大小的能量感应晶片。线路杂乱地连接着,几个微型指示灯忽明忽灭,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
没有任何具体功能,纯粹是他在本能驱使下,在极度压抑和恐惧时,无意识拼凑出来排解压力的产物。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对体内那非人力量的拙劣模仿和试图理解。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冰冷的金属外壳。那非人的冰冷触感,竟奇异地稍稍平息了他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他拿起一个小巧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齿轮,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着。金属的冰凉感透过皮肤,带来一种诡异的慰藉。
指尖的皮肤传来极其细微的吸附感。那枚小小的青铜齿轮,竟像是被无形的磁力牵引,在他指腹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钟,才因为重力滑落下去,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甲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又是这样!这种不受控制的、诡异的“亲和力”!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疲惫、恐惧和体内那股冰冷力量的躁动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