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同学聚会上,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甜腻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迟来的热情。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在几天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用刻薄的言语在我身上寻找优越感。
而此刻,他们仿佛集体换上了一张新的面具,那面具的名字叫恭维,叫谄媚,叫后悔莫及。
那些曾经刺耳的冷嘲热讽,那些饱含恶意的疏离目光,根源在哪里,我心知肚明。
我的好姐姐,林芊雪。
她,林家的骄傲,年级的标杆,光芒万丈的学霸。而我,林芊羽,是她完美人生画卷上最碍眼的污点,一个成绩永远在垫底区挣扎的妹妹。这身份本身,就是对她精心维护的完美人设的致命威胁。
同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幸分在同一个班,血缘关系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让她无法彻底否认我的存在。于是,她贬低我、污名化我,直至彻底孤立我。
她在她的小圈子里,在她能影响的每一个角落,不遗余力地散播着关于我的真相。我懒惰、愚笨、性格古怪、不思进取,是林家甩不掉的包袱。
而我,因为需要大量时间在画室追逐那被他们视为不务正业的梦想,在学校的时间本就稀少。这正合她意,一个不常在场的靶子,更容易被谣言塑造成他们想要的任何丑陋模样。
于是,在姐姐林芊雪一手编织的、密不透风的谣言王国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同学们理所当然地只能从她这位权威的口中得知。
我在他们眼中,从来就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是姐姐口中那个需要被唾弃、被疏远、被用来衬托她光芒的垫脚石。
而此刻,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实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令他们无地自容的丑陋真相,他们不过是一群被轻易蛊惑、盲目跟风的乌合之众。
李萱挤到人群最前面,笑容极其谄媚,声音甜得发腻：芊羽！哎呀,我就知道你不一般！以前那些话......都是我嘴笨,被某些人带偏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咱们可是老同学,以后常联系,以后你的画展,我一定第一个捧场！
她说到被某些人带偏了的时候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下远处。
姐姐独自坐在角落,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捏着酒杯,听着那些曾经围绕着她、此刻却对着我阿谀奉承的声音,眼神充满了怨毒和难堪。
而我,在她曾经的位置上,平静地接受着迟来的、并不纯粹的敬意。
我听着李萱的奉承,眼皮都没抬,轻轻晃着杯子,声音平淡：李萱,我记得你说过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我和我姐不对付,但你这种墙头草更让我恶心。
李萱的笑容瞬间僵硬,脸色涨红地离开了。
羽姐！羽姐！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您大人有大量！我那是......那是嫉妒！对！嫉妒你有个状元姐姐！谁知道状元本尊就在眼前啊！嘿嘿......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的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弧度,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眼瞎是病,得治。至于‘用得着小弟’......不必了。我的未来,不需要过去绊倒我的人来铺路。
啧啧啧,芊羽,你这波操作真是绝了！藏得够深！扮猪吃老虎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最后来个王炸！牛！真牛！我服了！这杯敬你！
我终于露出一丝真心但略带疲惫的笑意,举杯示意：谢谢。不过,那不是‘耍’,是‘自保’。
这些假惺惺的同学就是捧高踩低的小人,争先恐后地想取得我的原谅,仿佛几句廉价的奉承就能抹平过往的恶意。
但我的未来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此刻的喧嚣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使我眼神冷淡,连敷衍的笑容都吝于给予,他们依然如同嗅到蜜糖的苍蝇,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够了。
一个略显疲惫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围绕在我身边嗡嗡作响的奉承圈瞬间安静下来。
是我自己。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写满尴尬、急切、谄媚的脸,像是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各位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的路,不需要你们的掌声,更不需要你们的歉意来铺垫。
我微微停顿,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投向角落那个一直死死盯着我、眼神怨毒的身影——我的姐姐林芊雪。她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
我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意义上的笑意,冰冷,疏离,带着胜利者俯瞰的漠然。
我拿起旁边托盘里一杯新的香槟,远远地,朝着姐姐的方向,极其缓慢而优雅地举了举杯。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言语,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
它无声地宣告着：看,你精心构筑、用来贬低我的世界,是如何在我脚下崩塌的。
你曾经引以为傲、用来孤立我的一切,如今都成了反噬你自己的武器。
姐姐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酒杯再也握不住,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毯上,暗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洇开。
我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周围任何一张呆滞或难堪的脸。
抱歉,我累了。我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硝烟从未发生,各位,再见。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低声议论和那些试图挽留的呼唤,转身,脊背挺直,步伐从容而坚定地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那扇厚重的大门。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将身后那片虚伪的喧嚣与狼藉彻底隔绝。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些迟来的、廉价的敬意与难堪彻底关在了门内。
门外,是属于林芊羽的、广阔而清朗的未来,再无这些聒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