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稚剑录 > 第9章
藏经阁内的激荡道韵终于平复,只剩下一片寒玉平台特有的澄澈宁静。道玄真人盘坐于平台边缘,枯槁如古岩的身影凝然不动,仿佛与身下亘古寒玉融为了一体。只有一双眼眸深处,那燃尽的灰烬之下,似乎蛰伏着一丝微乎其微、却又沉凝厚重的星辉余温,在不动声色地默默守护。先前那惊心动魄的金芒涤荡,古经天衍,少年濒死挣扎中斩出的一线生命锋芒,仿佛都成了这凝固画卷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沉淀入玉台千年的冰冷底蕴之中,只留下一种洗练后的、直达本源的安宁。
温润青年修士林承站在石阶边缘,目光从师尊沉静无波的身影转向伏于平台中央的云逍。少年单薄的身躯蜷缩着,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在嶙峋骨架上,无声勾勒出曾承受过的无尽酷烈。然而,林承的瞳孔却微微缩紧——少年周身逸散的那一缕气息虽弱如风中之烛,内里却蕴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纯粹与稳定,那是真正属于生命的、新点燃的星火,微弱,却坚韧无比。
“守!”
林承心中暗念,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守住这里,静待师尊调息!”
他无需回头,那圆脸弟子周通与清瘦弟子李沐早已被方才神迹般的景象慑服了神魂,两人无声抱拳,如两尊石像分列道玄两侧最近的方位,目光如电,严密地巡弋着藏经阁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静谧得只有寒玉深处流动的、似有若无的幽然灵韵。
唰——!
两抹模糊的身影刺破了藏经阁外沉滞的暮色,卷着凌冽山巅独有的霜寒之气,急促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守阁弟子早已得到传讯放行。人影几个闪烁,骤然凝固在平台下方的门槛内。为首老者披一身极朴素的青色旧道袍,须发竟透着一种奇异的枯白,好似寒冬里失了所有水分的树皮,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间精光内蕴,如同打磨至透亮的黑玉,瞬间便锁定了平台上伏地不起的云逍,其锐利穿透表象,仿佛看到了更深层那缕微弱却顽强燃烧的本源之火。
老者身后紧随着一名年轻弟子,背负着一个硕大、深褐近于玄黑的沉朴药箱,箱身无华,只隐隐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木香与深山中无数草木混合的清苦气味,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抱玉崖石松子!
清幽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的瞬间,原本沉浸在守护师尊状态中的圆脸弟子周通猛地激灵一下,转头望去,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红,带着一丝哽咽般的沙哑,脱口道:“石老!您快看看云逍师弟!师尊他……”
后半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目光复杂地扫过一旁枯坐的道玄真人。
石松子身形看似枯瘦迟缓,脚下却无半分迟滞。一步踏落冰冷玉台,未起丝毫回声。那背负药箱的年轻弟子紧随其后,行动间亦是悄然无声。
石松子行至云逍身侧三步之遥,倏然止步。他并未立刻俯身查探,亦未理会周通言语间翻涌的强烈情绪。那双黑玉般的细目缓缓低垂,如同沉静的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无形的念力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笼罩住少年蜷缩的身躯。仿佛有无数纤细的无形之手,正以超出常理的精确与柔和,感知着那脆弱血脉中挣扎流动的新生机,以及新生机下依旧盘踞的、源于根基破碎的虚空枯寂与金砂本源残留的隐晦锋芒。
数息之后,石松子极其轻微地动了。枯枝般的手伸出,隔空悬于云逍背心之上寸许。掌心没有璀璨光华,却仿佛凝聚了山岳间最精纯磅礴的生气。一股极为内敛、带着雨后林间泥土湿润厚重气息的温润暖流,自他掌心虚印处缓缓渡出,并非霸道的冲击,更像一股无形温汤,润物无声地浸润着少年疲惫到极限的经络与肌肉,尤其是丹田那片焦灼废墟之上,那点刚刚凝聚、正承受着世界之重的微弱灵核之光。
这道暖流带着山林固有的宽厚与生养之力,温柔地拂过少年的创伤,如同早春苏醒时第一缕拥抱冻土的微风,其意不在于治愈,而在于守护。守护那颗被残酷命运抛在荒原之上,却于万死之中倔强点燃的、细如尘屑的生命火种,让它不至被自身破碎的枯竭与那无法磨灭的根源锋锐所吞噬压垮。
随着那股沉厚温和的生机持续滋养,云逍僵硬蜷缩的身体仿佛被解开了无形的冻缚。一声压抑到极限、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痛哼从紧咬的唇齿间逸出,原本紧绷如石的脊背线条,终于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几分。他如同被冻结于冰河之中的生命,终于感应到上方温暖水流轻柔的召唤,本能地向那份抚慰靠拢。
石松子收回了悬空的手掌。他看向那名叫方谷、沉默如同山岩的随侍弟子,仅以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示意。无需言语。
方谷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稳重。他双膝微屈,小心地避过云逍背心那处与“天衍”道韵力量共鸣最为强烈的区域,一手轻托少年肩头,另一手穿过腿弯。他手臂平稳如山,如同搬运一块价值连城却又脆若朝露的仙璧,小心翼翼地将云逍整个身体离地托起,稳稳安置在自己宽广坚实的脊背上。动作沉稳到未曾牵动云逍呼吸一丝紊乱。整个过程静默无声,只余下方谷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草木清气更浓郁了几分。
石松子不再看平台一眼,转身即走。宽大道袍在寒玉地面上拖曳,无声息。方谷背着云逍,如同背着一座沉默的山岭,步履沉重却又稳固异常,紧跟在师父身后,迅速没入阁外深沉的暮色帷幕。
“天机峰顶,抱玉崖……那是石老隐居炼药的地方!我去过!地势奇险,石径难行……”
周通望着迅速消失在阁门处的两个背影,不由得低声惊呼,他看向林承,眼神里混杂着忧惧,“林师兄,云逍师弟现在这般情形……那路……”
林承沉稳的目光亦追随着那沉没于暮色中的身影,直至最后一点轮廓彻底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才缓缓收回。
“抱玉崖绝壁千仞,云海罡风可碎精钢。”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规则,“但对石老……那绝处,本身就是炉火的一部分。”
林承眼中沉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霜,皆是石老的道。天降淬炼,地脉精粹,灵植生华……那寒崖,才是此刻最能护住师弟体内那点新生道火的所在。除了石老,这宗门内外……再无第二人有此回天造化,能在‘毁基’之伤上将人从这般境地拉回一线生机之门。”
他的语气沉静,并无豪言壮语,却带着千锤百炼之后的决然。
抱玉崖的寒风,绝非温柔乡的暖意,它凛冽如刀,是磨砺,也是筛选。石老所取的,正是这份天地间至纯至烈的“真火”,以此淬炼那刚萌生于废墟之上的希望之火。
石老的声音如同穿过厚重木门的山风,低沉却清晰:“以吾薪柴,燃尔微焰,循天道至理,导归真途。”每一个字都像饱含药韵的石子,沉甸甸地坠入听者心湖深处。
云逍依旧沉眠在深不见底的昏暗中。剧烈的痛苦已然褪去,换来的是无边无际、黏稠如胶的疲惫。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抽干、砸碎、然后沉入寂静无声的水底,每一次试图牵动一丝神经,都要耗尽全力。意识如断线残筝,在混沌的渊面下浮沉,时而清醒一线,看见模糊而扭曲的光斑晃动,嗅到浓郁的草木与火焰灼烧矿石混合的奇异气息,时而又被那无处不在的虚弱巨力重新扯回无边的黑暗中昏沉。
在这片连疲惫都显得奢侈的寂静里,一道微光悄然亮起,是石老那双凝聚了纯粹道火精华的黑眸,无声地投注在少年身上,穿透了一切迷障。枯瘦的食指伸出,点在云逍眉心寸许之上,并未触碰皮肤,指尖却仿佛蕴含着一个无穷无尽、吸纳着整个抱玉崖天地元气的微型旋涡——寒崖的锐烈罡风,崖畔寒梅于绝境怒放绽放出的冰金之气,地脉深处奔流不息的厚重暖意,无数灵株日夜吐纳的草木菁华……种种截然不同的天地伟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炼丹法门强行拘束、驯服,在他指尖那小小的虚界内飞速轮转、淬炼、提纯!最终化为一道难以直视、纯粹到了极致、仿佛凝聚成液态星辉的炽白光芒!
光芒一凝成的刹那,便如星辰沉降,倏然没入云逍的眉心祖窍!
嗡——!
云逍如同被投入翻滚熔炉的一块寒铁!周身猛地剧震!从未想象过的灼痛,并非烈焰烧灼皮肉的痛楚,而是由内而外、由魂魄至血肉骨髓,整个存在被投入焚天之火锻造般的剧痛!
“啊——!!!”
无法抑制、如同濒死野兽被投入滚油锅中的惨嚎冲破了少年最后一丝克制,响彻崖壁间的古老丹室!他的身体激烈抽搐,四肢扭曲伸展,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整个人瞬间弓起如弦月!七窍之中,刺目的殷红细流蜿蜒淌出!
那双一直紧闭的眼豁然睁开!却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清醒神采,瞳孔深处燃烧的是非人的、纯粹的痛苦之火!只有纯粹如沸海般的剧痛,占据了他意识中所有的感官!石老指尖引动的星辉之力,如天地熔炉的洪流,无情地冲刷着他体内所有角落!将每一寸经脉骨血、连同那刚刚凝聚一丝雏形的生命锋芒,统统投入这毁天灭地的真火之中!
仿佛过了一瞬间,又仿佛煎熬了千百年。
就在那焚身融骨的灼热即将把脆弱的魂魄彻底撕裂成最细微碎末的临界一刻——
石松子布满深深沟壑的手指间捏着一截东西:莹白如玉,形状诡异扭曲,正是当日道玄于藏经阁内,从云逍脖颈处亲手剥离的那一段血咒根脉——那截枯骨血蝶。
干枯的手指看似随意一弹。
一道微弱的、却仿佛能抽空人骨髓生气的冰凉寒气直刺丹炉下方那看似沉寂、实则早已蓄势待发的青色真火核心。冰寒阴刺与炉中积蓄的地脉真火猛然相遇!
嗤啦——!
诡异的声响几乎刺破耳膜!仿佛极寒冥河之水骤然泼入九天熔岩!冷热相接处骤然爆开无数细小至微的、如同星辰碎裂般的能量光斑!整个沉厚的丹炉猛然巨震!那炉底纯粹精炼、温度恒定的地脉真火竟在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混乱!火焰核心颜色由青白炽热化为一种狂暴扭曲、光怪陆离的混沌漩涡!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狂暴力场骤然降临!狠狠挤压、搅动着丹炉内的一切!云逍的身体再次被高高抛起,如同飓风中的枯叶!他体内那些刚刚几乎要被焚成虚无的生机碎片,那些被强行碾碎、锻打的生命粒子,连同盘踞最深处、已被焚炼得几近溃散的金砂凶戾本源,在这恐怖至极、冰火相冲形成的毁灭漩涡里,被猛地攥到一处,狠狠地向内压缩!再压缩!如同宇宙初开时的奇点坍塌!
极致的毁灭漩涡中央,骤然诞生出一点微渺却绝对的核心!一滴纯粹的、呈现出深沉赤金色的液体!
悬于云逍之上如亘古星辰的石松子眼中精芒爆射!枯指变幻,掐出一个古老繁杂、蕴藏着天地阴阳大秘的丹诀!口中喝出一个仿佛源自鸿蒙混沌的音节:
“合——!”
那枚悬于指尖、在冰火激荡中凝结出的赤金液滴——这是强行攫取了云逍体内最为精纯的本源之力,在毁灭奇点中央诞生出的唯一纯粹生机,是他生命存在的最后根基所化!随着石老法令,如一颗血色流星,精准无比地倒灌而下!
液滴坠落的速度超越流光!在接触少年满是痛苦扭曲面容肌肤的瞬间,便如同亿万缕温暖纯粹的生命本源细丝,直接融了进去!
嗡!
云逍疯狂抽搐的身躯骤然僵直!被高高抛起悬空的身体沉重地落回药石之上。周身奔流的狂暴痛楚如退潮般瞬息消散大半!取代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重新粘合、充实的奇异感触!仿佛破碎的琉璃在至高妙手下重新熔铸!
丹炉内疯狂扭曲的混沌旋涡陡然一滞!
下方那狂暴失控的冰火之力,亦在这蕴含本源之血的金液落下瞬间,骤然被某种无上意志强行束拢、牵引!那暴烈的旋涡被无形之手精准抚平,狂暴的力量被梳理成细密有序的丝缕流光!整个炉温奇迹般地从毁灭边缘稳定下来!炽热依旧,却不再混乱,仿佛无数道温和却浩瀚的生命本源暖流,持续不断地从炉壁透入,温柔地包裹着云逍这具刚刚经历毁灭又强行拼合、仿佛获得“新生”的身躯。
药石之上,云逍的身体剧烈起伏,每一次沉重的吸气都伴随着灼痛,吐出的气息如同滚烫的白雾。但七窍中渗出的血痕终于止住了流淌。周身肌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点在皮肤下明灭不定地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带来经脉细微的修复与本源灵核的微弱壮大。
不知过去多久,崖洞上方天光由彻暗转为蒙昧,有微弱的白色透过厚重云雾缝隙投入。
石老原本如同枯树皮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异常的枯槁灰白,连那奇异发色的枯意似乎更深了一层。他缓缓收回了印在药炉虚位的手印。动作滞涩,仿佛每一个关节都被岁月的寒冰冻结了千年。
炉底的青色真火已然熄灭大半,只有中心一点微弱的温意缭绕。
石老无言,背脊如孤峰挺直,无声地踏出丹室,沉厚木门在他身后缓慢合拢,隔绝了内外的寒凉。
洞壁粗糙。山风穿过缝隙,呜咽盘旋。云逍终于从那片混沌的粘稠中挣扎出来,沉重的眼皮仿佛挂着千钧重物。茫然睁开眼,映入视线的并非料想中的狰狞丹炉,而是另一片灰蒙蒙的光线,勾勒出粗糙的洞壁轮廓,角落里静静立着一位年轻弟子,他如石像般静默无声,守着洞壁下一个小巧的黄铜炭盆,盆中红烬有气无力地吐出一点微温,暖意也仅能覆盖他身周尺许。石老那散发着奇特草木气息的身影却不在洞内。
洞内极静。炭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更显出这份枯寂的空旷。云逍微微撑起身体,一阵熟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酸软疲惫立刻如潮水般涌上。然而,那痛楚……那痛楚本身似乎变了质。并非消失,而是……变得异常清晰。如同有人用冰凉的柳叶刀,剥开了层层迷障,直接将最纯粹的感受刻进了神经与灵魂的深处。哪里是破碎的枯竭?哪里是新生的温热?哪里是沉凝如顽铁的金砂锋芒?泾渭分明!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具伤痕累累、却又有着不可思议韧性与结构图卷的祭坛。痛苦是真实的,但这清晰的界限感,反而比纯粹的混沌更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心安。
他挣扎着动了动,目光落回自己摊开的掌心。骨节嶙峋依旧,皮肤透着蜡黄底色下病态的苍白,一丝久病未愈的虚浮挥之不去。可是……有什么不同了。
一种……锐利!一种清晰到令人心悸的锐利!并非锋芒毕露,而是一种沉淀的、从内里深处透出来的明澈!如同山巅寒泉冲出万年泥沙覆盖,重见天日的那一瞬。他艰难地曲起一根手指,指尖竟能轻易感受到空气细微的流向摩擦。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吐纳,都能感知到气息在肺腑间摩擦的轨迹。甚至炉中那点炭火余烬上逸散的微弱温度,都能被他的皮肤精准捕捉,分辨出丝丝缕缕的暖意走向。世界在他这具残破感知中,褪去了一层模糊的外壳,展露出某种残酷而精准的内部轮廓。
就在此刻,静立于角落炭盆旁的方谷动了。他一直如同丹室的一部分,无声融于阴暗。此刻却极快地走向角落一张低矮石案。
石案上只放着一物:并非丹药或玉简,而是一卷旧书。
书皮是用最普通的深青色粗布包裹,针脚歪斜,粗陋得近乎笨拙。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发白的内页纤维。方谷用双手捧起这卷书,如同托着祭器,沉默地走到云逍身侧的丹台前。他没有言语,甚至目光也未与刚睁开眼的少年交汇,只是缓缓、无比郑重地将这卷旧书放在冰冷石台边缘,距离少年垂落的手掌不到半尺,随后便退回那个温暖的炭盆角落,重新归于沉默。
云逍的目光落在卷册粗糙书皮上几个歪扭的字迹,心神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攫住:
——《南华经残卷杂注录》。
每一个字都熟悉到了骨子里!这字迹……与藏经阁那卷古本上的道玄批注如出一辙!这粗粝的包裹,这笨拙的针脚……都是少年曾一次次于灯下,为那卷供奉在古经深处、只供师父偶尔翻阅的《南华》所制的书套!原来师父并非不用,而是珍重地留了下来?甚至将这残篇注录也包裹在内?
寒意从粗糙的石台浸透衣衫,渗入他的身体。但这一刻,一种更为深沉凝重的寒冷却从丹田深处无声弥漫开来。那是他刚刚铸就的生命锋芒,在寂静燃烧时散发出的本源气息。云逍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带着重伤初醒的微颤,轻轻触碰那深青色粗布的边缘。
就在指尖触及那冰冷粗糙布面的瞬间——
嗡……!
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震颤,从他丹田最沉寂的焦土深处传来!如同地脉深处一声遥远模糊的龙吟!那沉潜的生命锋芒与书卷纸张接触的位置,竟泛起一丝微弱到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共鸣涟漪!
一卷伴随自己多年在藏经阁的书,裹着自己曾经亲手缝制的书套,竟在此刻……与体内那道凝聚了天衍金光、斩妄真意、自身灵核烙印的初生锋芒……生出了如此微妙的感应?!那瞬间的交鸣,微弱如指尖拨动古琴最细一根冰弦,非耳可闻,却在他新生的感知世界里荡开一圈直达神魂的涟漪!
云逍艰难地抬起手指,不顾那点冰凉锐气与书卷共鸣带来的奇异感知负担,固执地想要翻开这卷旧书。不是为了阅读字里行间的道理,而是想再次感受那丝源自生命深处、触碰旧物时生出的奇异共鸣。
粗糙的深青封皮被他颤抖的指尖缓缓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泛黄发脆、但墨色依旧深沉如凝固夜色的旧纸。几行字迹跳入眼帘,不同于书皮上的笨拙针脚,这是道玄的字!依旧是那种瘦劲通灵、如崖上古松骨节伸展般的笔触——
“天风南来……”
——力透纸背,又似清风拂过山脊!
“不可阻也!”
——收笔如崖畔寒松傲骨虬曲,字间如藏万千惊涛!
嗡!
云逍的瞳孔骤然收缩!丹田深处那点沉寂的核心突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灼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势不可挡的锋刃骤然苏醒!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在他体内铮铮鸣响!
呼——!
崖壁风洞之外,亘古呼啸的抱玉崖罡风骤然狂啸而至!那无坚不摧的风刃撞上洞口粗粝的山岩,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撞碎成千万片锐利的嘶鸣!冰寒刺骨的气流蛮横地涌入风洞,卷起地上微薄的尘灰,带着摧折万物的威势扑向丹台!
扑向台上少年!
云逍如有所感,抬头望向风来的方向。丹室深处唯一的炭火苗在狂暴风压中猛烈摇曳、跳动,几近熄灭!
但就在那足以撕裂凡铁的风刃将要及身的瞬间——
嗤嗤嗤嗤……!
极其细微、又极其密集的声响在他身体表面陡然迸发!
不是护体灵光!而是无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如牛毫的锐利气息!如同无数柄无形的微小利刃,自他每一个毛孔深处应激爆发出来!迎上那足以摧折山岳的绝顶罡风!
碰撞!
不是玉石俱焚的爆裂!而是无数道极细微的撕裂、切割、偏折!
凶悍扑入洞中的凛冽罡风,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却遍布锋芒的细密荆棘之网!被强行分解!切割!扭曲了原本摧毁一切的路径!强横的力量被无数微小的锐点精准地引导、分散、偏离!
狂风自身侧涌过,带着刺骨的寒啸灌满了整个丹室,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身体,猎猎作响!吹得那卷《残注》书页哗啦啦翻动不止!
但他!纹丝不动!
身体被风吹拂,却稳稳端坐!风刃切割着他的感知,带来凛冽的刺痛,却无法撼动他的形骸!那无数从毛孔自然生发的无形锐意,是他体内锋芒在绝境下自发的御守!无时无刻不在,无物不可切割!这是初生的本能,对抗着世间最狂暴的自然之力!这是独属于他的——生命锋芒!
狂风吹散了石台上炭盆最后一点余热。灰烬扬起,又落下,一片冰凉死寂。
风啸远去后留下的,只有石室本身的冰冷,以及少年身上那道被风刃切割后,由锐意形成、仿佛融入了他血肉骨髓的自然“域”带来的无形隔绝。寒意依旧试图侵入,却如同撞上一层遍布利齿的玄冰荆棘之网,被无数微小的锐意切割开来,散逸成无数细碎的冰点。
一片纯粹而稳定的寂静降临。
“……”
石老的声音如同一道凝固许久的山岩被硬生生移动,低沉沙哑地响起,“心守本源,锋芒自随。”
这八个字带着山岳的凝重,仿佛他此刻的状态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余火,说完便彻底陷入沉寂。唯有那双细长眼眸深处,一点似疲惫、似了然、又似某种道不尽的复杂光芒,久久凝视着云逍周身那虽微弱、却已然自成一体,斩切外界寒凉的无形力场雏形。
当那最后一丝罡风离开洞口,洞内陷入一片彻底的孤寂寒凉。
方谷沉默着起身,他并未添加炭火,也未立刻离去。只是如同磐石,守护着这片寂静与寒冷。
云逍坐于冰冷的石台之上。那股来自丹田深处、锋芒初露时的奇异灼热随着罡风的远离渐渐平复,但一种更深沉、更精微的感知却如同水中晕开的墨迹,在他体内缓缓弥漫。
他微微低头,看着摊在膝头石台上,被风吹得微微散开的《南华经残卷杂注录》。书皮那深青粗布被揉皱了一角,翻开的那页,墨色字迹被涌入的寒气冻得愈发清晰深沉。
目光落在最上方那句被道玄批注力透纸背的话上:
“天风南来……不可阻也!”
字如刀凿!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划破认知界限的决绝意志!风已至!不可挡!不能躲!
这念头生出的刹那——
铮!
丹田深处再次传来了那熟悉到惊心动魄的共鸣!如一枚微型的无形古钟被悍然敲响!比先前更加清晰、更加纯粹!这一次,不再是锋芒的应激而发,而是主动的呼应!仿佛他的意念触碰到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某种终极真意,引动了沉睡在自身生命锋芒最核心的那一点不灭灵核!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锐气骤然扩散!如同无形的涟漪荡开,瞬间扫过他整具身躯!这股力量并非向外的爆发,而是向内、无休止的沉凝!仿佛将散逸的锐气强行束缚压缩,归拢、内敛入每一寸骨骼,每一条流淌着新血的脉络!
身体猛地一沉!并非虚弱的下坠,而是如同千载锤炼的玄铁骤然被投入万丈冰渊,急速冷却凝固后迸发出惊心动魄的稳定感!他清晰“听”到自身百骸之内,无数细微如尘粒的锋芒之气,在某种本能的驱动下重新排序、规整、凝练!锋芒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精纯纯粹,深烙在他存在的根基之上!
他尝试着弯曲一根手指。
动作无比艰涩!如同指间关节镶嵌了万钧磐石!每一次微小的屈伸,都需调动筋骨深处沉积的锋芒之力协同。不再如先前风刃临身时那般喷薄四射,锋芒敛于内里,与血肉神魂融为一体,每一次最细微的动作,都仿佛是精金打造的零件在无形的规则轨道中运行,精准而强韧!甚至感觉到指尖仿佛打磨出无坚不摧的锋锐!
心念再次专注。他慢慢握向身侧那卷《残注录》。
指尖碰触泛黄纸页的瞬间,指尖微末凝聚的无形锋芒竟骤然变得柔和如春水!竟没有在脆弱的纸页上留下半分刻痕!那层锋芒如最柔韧贴合的皮肤,既隔绝指尖温热,又不伤纸张分毫!一种奇异的守护之意悄然流转。
嗡——!
丹田核心那一点熔铸了生命印记的锋芒之力猛地一跳!瞬间回应!这不再是对抗外界罡风的冰冷锐意,而是将锋锐化为绕指柔,化为万物和谐共存的韵律!
念头再转!
意念牵引那道核心的锋芒之力陡然一变!由至柔顺转为至刚猛!一股沉凝如山岳、无物不破的绝灭锋锐在指尖凝聚!但——
这一次,指尖凝聚的绝灭锋锐并未刺向膝盖古卷,而是在距离纸面不足半寸的空气中骤然一顿!
一个无形的界限骤然形成!
一边是凝练欲出的毁灭锋锐!
一边是承载着文字的古卷残页!
两者之间,那道不足半寸的空气……被指尖那凝练欲出的锋芒斩开了!在云逍感知中,那道界限被强行分割,如同泾渭分明的界碑!所有锋锐之力被意志强行约束在界限之外!明明再进一分便是摧枯拉朽,却戛然而止!
指尖悬停在纸上寸许处,微微颤抖。汗珠从少年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滴在冰冷的石台表面,无声晕开。每一个控制都极其艰难,细微的调整都牵扯着筋骨血肉乃至神识的全部力量。锋芒随心而至,掌控精微如发,一念之间!
噗!
一声细微至极的轻响打破了崖洞死寂。一滴汗珠在云逍心神紧绷到极致、指尖那悬停欲收的锋锐之力稍有刹那松懈时,被指尖散逸的一丝微弱锐气自然扫过!
汗珠瞬间无声湮灭!连一丝水汽都未曾腾起!
云逍怔住。指尖凝固在那汗珠消失的空气中。石台上只留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湿润印痕。汗珠是真实的,他体内蕴藏的锋芒亦是真实的。二者触碰,湮灭便发生了。这就是他体内这锋芒的本相!当他的意念稍有疏漏,那锋锐的本能便会无情展现!
这并非恶意的毁灭,就像刚才那滴汗珠碰触到刀刃,碎裂是它固有的归宿!这是天地间最为根本的法则之一!
一丝微弱的明悟电流般窜过识海深处。金者,道之锋也!这蕴涵天地本源的纯粹锋锐,存乎一心。心之所指,它可做开天之剑,也可为绕指柔,更可守护万物安然。心若不纯,一念偏斜,它便是割裂、便是湮灭!
他缓缓收回了手指,掌心一片冰凉。目光从那仅剩的汗渍上移开,落在摊开书页旁。那里,静静地躺着一粒东西。
一粒……梅实!
青碧欲滴,不过拇指肚大小。形状饱满圆润如完美璞玉,表皮光滑,没有任何枝蒂痕印。那碧色浓得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凝聚了整个抱玉崖古寒梅于绝境中所有顽强生发、蕴含冰魄精魄的气息!一丝极致的、凝练到如同实质的清凉生机幽幽散发出来,沁人心魄,甚至冲淡了崖洞中弥留的炉火余烬气味。正是昨日方谷自寒梅初绽的雪萼新蕊下小心采摘的。
这粒青玉般的果实本身并无任何字迹铭刻其上。但云逍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青翠果皮,看到那绝巅寒梅于冰风雪刃中傲骨铮铮怒放其华的瞬间!那凛冽风姿下所支撑着的,正是这千锤百炼、于寂灭深渊中生生绽放出的一股生命本身最为纯粹的刚健锐气!一种存在即为抗争的绝强锋芒!与他丹田之内正在艰难凝聚的锋锐,有着源自生命底层的同源呼唤!
他凝视着这粒梅实。没有急于拾取。丹田核心那股锋芒依旧沉默,却隐隐透出一丝渴望,如同最饥渴的信徒嗅到了圣物的气息。
就在此时!
噗!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突然从洞口方向传来。打断了丹室里的静谧。并非风啸,更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撞击在粗糙岩壁上。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碎片,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哭泣?亦或是哀鸣?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地飘了进来。
那声音微弱如丝线,却极其凄然,如同一只被折断双翼的幼鸟,在垂死前的呜咽与不甘。它断断续续钻进石室,每一次间隙之后重又响起时,似乎都更微弱、更混乱一点,听不出任何清晰的语言,却比清晰的哭嚎更刺人肺腑!更奇异的是一种无形的阴秽气息,仿佛无形无质的污秽泥沼,随着这断续声音弥漫开来,沾染上人的心神!丹室中原本纯粹的草木清气与炉火温烬的气息瞬间被冲淡、污染!那方谷一直静如磐石守护在炭盆旁的身躯猛地一颤,霍然抬头望向洞口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守护角落的小炭盆上那一点残余微弱的暗红火星,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一缕淡淡的焦灰气味逸散开,融入那片弥漫的凄迷中。
云逍的动作也骤然凝滞。指尖停在离那颗青碧梅实半寸的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那微弱声音中裹挟的凄厉与混乱,如同毒蛇吐信,悄然缠上了他的心神!一种源于魂魄深处的疲惫与恶心感蓦然翻涌!丹田深处那股新铸就的锋芒似乎感应到了外邪侵扰,本能地轻轻一震!锋锐之意瞬间绷紧!
但未等他或方谷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哼!”
丹室最深处,石台上方。一声低沉、干涩、如同两块锈蚀铁片摩擦的哼声陡然响起!石松子那枯槁得如同崖壁古藤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无声无息盘坐于高台之上,背对着洞口,那枯树般的腰背甚至纹丝未动!那一声低哼,仿佛蕴含着山岳崩塌般的沉重与不可置疑的意志,无形无声,却如同最精密的破邪法器,以丹台为核心轰然震开!
嗡——!
一道肉眼难见、纯粹由石老雄浑坚韧到了极点的守护道念形成的无形壁垒如同巨大的磨盘般碾过石室!那刚刚弥漫开、试图浸染一切的凄然声浪与其附带的阴秽气息,撞上这道无形壁垒的瞬间——
噗滋!
发出如同赤炭投入冰水的消融之声!
那道凄楚哀然的“声音”如同被投入石碾的虫蛾,骤然扭曲、变形、拉长,发出更加混乱、刺耳的嘶鸣,下一刻便彻底断裂、湮灭!连带那弥漫的阴秽气息也如同骄阳下的晨雾,瞬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丹室恢复了之前澄澈纯粹的冰冷死寂!
整个崖壁风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洞口方向不断卷进的寒冽山风都似乎为之一滞,变得谨慎而不失敬畏。石老枯瘦的肩背依旧是那副沉寂的姿态,仿佛从未动过分毫,只是方才碾碎一道秽物的意念壁垒不过是随意呼出一口浊气。
然而!
就在这阴秽声音被石老一念抹杀的瞬间!石台上的云逍却如遭无形的重击!整个人猛地向后一震!后心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台边缘!一丝闷哼被强行压在喉间!他右手下意识紧捂丹田!
嘶……!
一种全新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毒火般猛然在他丹田那点刚刚沉淀下去的锋芒核心处窜起!仿佛有什么盘踞在虚无之处的烙印被狠狠激活、烧灼!
他的脸色骤然煞白,嘴唇微微翕动,一缕比发丝更细的、透着怪异暗金光泽的血线,竟不受控制地缓缓从他咬紧的唇角渗出!顺着下巴滴落!
啪嗒。
轻轻一声,血点打在石台冰冷粗粝的表面上,晕开一滴刺目的金红印记。血点晕染的印记中心,竟然微微扭曲!仿佛那不是纯粹的血液,而是某种蕴含异质力量的活物,在死亡边缘的诡秘蠕动!
道基已毁,金砂异力被强行转化镇服,但烙入他生命最深处、那最根本的存在烙印之上的“诡毒”……方才那诡异声音竟是勾动了此物?!一丝从未真正消除的腐朽之力,被强行唤醒?!
石老似乎根本没有回头,高台上枯槁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丹台下方的方谷,猛地抬头望向云逍嘴角的金红血痕,瞳孔骤然缩紧!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股山岳般沉凝的草木气息猛然爆发,几乎在他周周形成一圈有形的气场!但这爆发仅止于守护,并非攻击。
云逍牙关紧咬,浑身肌肉紧绷如铁!丹田深处那点新铸的锋芒在剧烈的震动!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浇了一瓢冰水!发出刺耳的尖叫!但那剧痛也刺激着这生命锋芒爆发出更加纯粹的锐气!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在对抗腐朽与毁灭!锋芒被刺激,反而开始更凌厉地切割那泛起的腐朽烙印!剧痛如刀,却又似一种更彻底的清洗!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擦拭嘴角的血痕,而是不顾一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与抵抗烙印的决绝,朝着石台上那粒青碧如玉的梅实!
指尖带着还未完全收敛的锐意风暴!
他要抓住这粒凝绝巅寒梅全部生机的灵种!以这至清至纯的生机冰魄,镇压体内再次泛起的诡异腐朽!将那试图复燃的烙印重新狠狠打回深渊!
就在他指尖将要触及那冰魄青珠般果实的瞬间——
石台上方,石松子那双一直如同寂灭古井般的细长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一丝更深的疲惫沉淀在眼底。枯槁的嘴唇无声翕张,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却如同将一道无形的烙印直接刻进整座抱玉崖的核心:
“梅……生于寒绝。命脉所系,自有其‘道’。”
这句话轻如叹息,却带着崖畔孤松千载不倒的重量,轰然砸入云逍翻涌的心神!
那粒青碧剔透的寒梅实,在少年指尖锐意即将触及的刹那,表层骤然漾开一圈肉眼难辨的细微涟漪!果皮上竟无端浮现出数道极细、极淡、近乎无色的天然纹理,曲折蜿蜒,如同暗合某种天道轨迹的古老符箓!
嗡……!
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符痕骤然亮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排斥之力,如同最纯净的山巅寒流遇上了灼热火炭,轰然爆发!不是力量的碰撞,而是源自生灵最本源的、纯净对污浊的厌弃与抗拒!如同冰泉对熔岩的天然分野!
“呃!”云逍的手指如遭无形的钢针攒刺!本能地猛然收回!指尖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排斥!
不是力道的阻碍,而是生命本质的截然不同!那粒凝聚纯粹生机的寒梅之实,如同有灵之物,天然排斥着此刻他体内因烙印被勾动而逸散出的、源于诡异诅咒的一丝污秽与炽烈!仿佛这污秽气息会玷污果实之中所蕴育的最纯净、最寒冽的生命之种!
石老那句无声叹息如同古钟余音,依旧在脑海中震荡——梅生于寒绝,自有其道!它所蕴藏的生命形态、其存在与繁衍的本源之力,本就与此际云逍体内的污浊与锋锐相冲!这不是石老不允,而是此物秉承的天地法则,不容此刻沾染丝毫异质邪气!
云逍的手指僵在离梅实半寸的空气中。指尖灼痛依旧残留,那是生命本质的对撞留下的烙印。一丝混杂着不甘、愤怒与彻骨冰冷的锐气从丹田再度升起,与那梅实的冷冽排斥之力隐隐抗衡!丹室之中,两种源自截然不同生命形态的、都带着极致寒意的气息,此刻却如同两头凶悍的冰兽,沉默地对峙、切割!空气被无形之力切割得发出细微的裂帛之声!
“……”方谷沉默地站在他的角落阴影里,唯有微温的炭火映亮他沉静的眉眼。他伸出手,极为轻柔地、像是拂去珍宝上的尘埃般,捧起了那颗青碧得令人心悸的寒梅实。他的动作缓慢且专注,掌心里仿佛托承的是抱玉崖千载风霜凝结出的唯一纯粹精华。
云逍的目光如磁石般吸附在那粒果实上。梅实温润饱满的碧色倒映在他瞳孔深处,如同投入枯井的一抹微弱生机绿光。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深深渴望骤然爆发!如同搁浅的鱼对深渊之水的无限向往!然而就在这份渴望的灼热刚触及体魄时,丹田深处那点沉凝的生命锋芒本能一震!仿佛被冰针刺醒!方才那指间传来的冰冷排斥感顿时清晰地回放!针扎一般!他嘴唇死死抿紧,一丝微弱的暗金血线再次凝出嘴角,在苍白下唇拉出一丝刺目烙印。
方谷没有将梅实收走,也未递给云逍。他捧着这翠珠般的神异果实,一步步走向石室角落那只小巧古朴的青玉钵盂。钵盂圆润古朴,内里盛满了半钵纯粹的清泉。泉水清澈剔透至极,没有丝毫杂质,仿佛凝冻了的千年山巅云雾。这是抱玉崖心腹之地、日夜经受此地独特严寒淬炼所生的“寒玉髓”,滋养此间寒梅与灵植的根源之水。
他走到钵盂前,小心翼翼地俯身。捧着寒梅实的双手悬于清冽玉髓之上方寸之间。然后,双手五指极其缓慢地松开。
没有任何刻意的动作或吟诵。
那粒青碧果实就那么自然坠落!
噗通——
一滴翠玉落入冰魄般的清泉!激起一圈细微涟漪!
瞬间!
一圈肉眼可见的、纯粹至极的生机灵光骤然从梅实与玉髓接触点爆发!如同投入水面的翠色星辰!光华并不耀眼灼热,却带着一种洞穿尘埃、洗净铅华的神圣冷冽,瞬间照亮了整个晦暗的角落!光芒深处,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玄奥金线一闪即逝,快如闪电,仿佛凝聚了寒梅千载孕生的傲骨精魄!
奇异变化骤然发生!
落入寒玉髓的梅实竟似活了过来!
青碧坚韧的果皮先是微微收缩鼓荡,仿佛在贪婪吮吸着这片蕴育了崖巅生机的玉髓精魄。紧接着,青碧欲滴的表皮之下,无数道先前曾被云逸指尖锋芒激发、淡若无形的纹理骤然显现!如同沉睡的灵蛇在碧玉深处瞬间复苏!
滋…滋啦啦——
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石室内异常清晰!那是果实表面那些天然纹理正疯狂吸纳寒玉髓精纯至极的水元之华!随着这奇异吸曲,那些原本细微的纹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鼓胀、凸起!颜色也从淡不可见转为一种极其内敛、温润如玉的淡金色泽!纵横交错!赫然在小小的果实表面勾勒出一幅浑然天成、古朴玄奥的符图烙印!正是方谷凝视梅蕊初绽寒锋时所刻印于心的、寒梅抵御万古霜刃斩切的那份永恒生命符意!
更奇妙的是,随着这淡金符痕的完全显现,果实本身那浓烈纯粹的青碧光泽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在符纹流转间沉淀下来,内里透出一股更为深邃、更为沉凝、仿佛汇聚了无数个寒冬霜晨的极致冰冷生机!
寒梅果实在精纯玉髓与无形符意的双重滋养下,开始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蜕变!
方谷默默注视着钵盂中光华流转的果实,如同在祭奠一场沉默而伟大的生命仪式。
直到那淡金符纹稳定下来,果实内部的光华流转也渐渐平息,只余下青玉之中一点温润、纯粹的冰魄之光在流转。
他伸出手指。指尖微屈如钩,动作比刚才摘取果实更加轻柔缓慢,带着对生命的极致虔诚,小心地探入寒玉髓中,极其轻微地在果实饱满的表面划过。
如同最精妙的匠师起笔于无瑕玉胚,以天地间最锋利的意念为刀,最纯粹的生命韵律为墨。
嗡……
极其低微的共鸣,在钵盂清澈见底的玉髓中悄然荡漾开。
那枚小小的符纹最中心,一点纯粹内敛的金芒在幽碧中凝结。它不如初绽梅蕊的金意那么炽烈逼人,而是洗尽所有灼目,沉淀出一种古拙深邃、如同星河沙砾中最古老星辰般的光泽。这光没有丝毫向外宣泄之意,只牢牢沉淀在符纹中心,仿佛在那里构筑了一个隔绝一切的、极度深邃、极度浓缩的微小领域,守护着果实本身那缕最核心的至寒生命精魄。
当这一点纯粹金芒彻底沉凝稳固的刹那——
方谷的手如最精准的机关般,拈住了青玉果实上缘一道极其细微的天然梗口,轻柔却稳定地将其自玉髓中完整提出!动作行云流水,未曾带起一丝多余的水滴!仿佛他取出的并非一枚果实,而是一件刚刚由天地锤炼完毕的惊世杰作!
果实的翠玉光泽彻底内敛,呈现出一种沉静的温润,如同饱经风霜的深沉老玉。只有那些凸起的、流转着淡金光晕的古拙符纹遍布其上,昭示着内部经历的天地伟力之锤炼与变化。
方谷手捧着果实,走到云逍身前。俯身,将这粒刚刚在玉髓符箓中完成最终蜕变的青玉梅实,轻轻置于冰冷的石台之上,置于云逍僵滞的手指前方。
他依旧无言,退开。
石台上。云逍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粒青玉果实上。它静静躺在那里,温润如内蕴流光的古玉,符纹中的金点深邃沉凝。一股更为凝实、更加深邃内敛、带着千锤百炼后寒玉精魄的冰冷生机气息幽幽弥漫开来。
没有抗拒!
没有先前那冰冷刺骨的厌弃排斥!
仿佛经过方才那寒玉髓与符纹的奇奥锤炼,这果实的本质被某种力量进行了淬炼和转化,生命印记得以升华,暂时平衡了纯粹生机与外界锋芒异质相冲的绝对分野!又或是因为此刻云逍体内刚刚暴起的烙印波动又被石念强行压制,暂时稳定?
无论如何,眼前这枚果实,已不再是刚才那粒仅仅蕴藏寒梅本能生机的果实。它更像一枚天然道胎!一段被截留、被浓缩的……天地规则奇点!在冰冷的石台上,它仿佛成为了这丹室中一个小小的绝对中心!
云逍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丹田深处那点生命锋芒似乎感应到了这份沉凝却又无比纯粹的气息,骤然变得无比活跃!一种前所未有、无比强烈又无比清晰的感应连接,如同共鸣的琴弦,直接在灵魂层面建立!他的全部精神不由自主地被那点符纹中沉静的纯粹金芒所吸引!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身最纯粹渴望的呼唤!来知道!
他艰难地移动手臂。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再次伸向石台那粒青玉般的果实。这一次,不再有蛮横的锐意喷薄,而是将所有刚刚明悟的掌控之力运转到极致!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果实上那点沉凝金芒符纹的一瞬——
嗡!!!
丹田那点沉寂的生命锋芒骤然爆发!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凝聚了他此刻所有心神意志的锋锐之气,如同穿越了遥远的混沌时空,瞬间自指尖迸发!
没有撞击!没有排斥!
那道无形锋芒之气如同投入一个看不见的、无限深邃的金色旋涡!毫无阻滞地没入那点果符核心的纯粹金芒深处!
云逍浑身剧震!意识仿佛被瞬间抽离!
眼前的一切景象倏然消失!石台、石室、钵盂……一切凡尘俗物尽数褪色、淡化!整个世界陷入一种绝对的、包容万象的纯白光明之中!一片浩瀚无边,纯白到了极致的奇异空间。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中央,一点光芒在无声闪烁。
不是果实本体!
是那一点金芒!被锤炼于青玉符印的核心!
它的形态脱离了现实的束缚,在纯粹意念的空间中显化——不再是依附于果实表面的符点,而是一枚悬浮于无垠纯白之海中的晶体!
一枚……剑形!
微小到了极限,恐怕不及真实世界中一粒微尘的大小!却凝练到几乎蕴藏着崩碎恒星的密度!其形态流畅至极,如同天地初开时斩断混沌的第一缕光的残片所凝!剑身内部,无数道玄奥到令人心神炸裂的金色法则符文在疯狂流转!明灭!重组!每一瞬间都在演绎着生灭与创造!浩大!堂皇!纯粹!威严!磅礴得足以让诸天战栗!却又微小、精致得如同星核最深处的律动!
这枚剑形晶体悬在无垠纯白中央,每一次符文明灭流转,都向四周震荡开无声却磅礴的涟漪。那涟漪扫过云逍意识体的瞬间,如同亿万道开天辟地的锋锐洪流强行贯入他的识海、灵魂、乃至存在烙印的最深处!
非撕裂!非毁灭!而是……同化!
以无上道锋规则之重!强行拓印!强行铭刻!
要将这枚蕴藏斩断万法之能的天道剑印规则……完完整整、一丝不差地……镌刻进他魂魄之中,烙印于他那点初生的生命锋芒之上!
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凝滞与永恒。
云逍猛地睁开眼!
强烈的晕眩感如同山崩海啸席卷过来!他身体猛地一晃,几乎从冰冷石台上栽倒!慌忙伸手撑住石台边缘!
噗!
又一口热血无法抑制地呛咳出来!这次的颜色更深,浓得接近暗褐!仿佛内里凝聚了无法排出的沉重负担!灼痛感从喉头直烧下去!眼前阵阵发黑!
他剧烈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衣衫。如同刚刚从惊涛骇浪深处挣扎上岸,全身的力量都被那无垠意念空间中的磅礴洗刷抽干!唯有丹田深处,那点与生俱来的生命锋芒核心却在剧烈跳动!烫得如同烧红的陨星核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与某种尖锐玄奥的刺痛感同时烙印其上!仿佛有一柄无形巨锤刚刚在那里镌刻下亘古不变的印记,余热未散!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撑住石台边缘的右手!
目光如同凝固!
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虚弱!
他看到了自己的指尖!
指尖上——
没有伤口!没有割痕!
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纯粹到了极限、如同由亿万剑道法则压缩凝聚而成的金芒细针般的锋锐!赫然自他指肚尖端的皮肤中透出微毫!
虽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
这金芒并非外放!而是源自血肉至深处!仿佛他指端这最细微的一点血肉神经,刚刚经受了一场源自天地本源规则的至高洗礼与重构重组!成为了承载那道纯粹道锋微末的容器!
他屏息凝神,尝试着向那点微不可察的金芒聚焦精神!
没有剧痛!意念集中瞬间,那点金芒如影随形般陡然凝聚!指尖前方的空气仿佛被凭空截断!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切痕!无声无息地浮现在离指尖微末的虚空中!痕如发丝!边缘却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比石室最深处的阴影还要纯粹!
下一秒,剑痕如朝露遇日,无声消失!
云逍瞳孔缩如针尖!
心之所至!锋刃自显!于纤毫之间……斩空!
这力量并非他苦修所得,而是刚刚被那粒神秘青玉梅实中符印核心的剑形所强行铭刻!强行赋予!如同在他体内最原始的生命蓝图上,用无上锋锐之力添上了最根本的一笔!成了他生命本能的一部分!如臂使指!心念所向,则锋芒化形!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缓缓落向冰冷石台边缘。
那粒青玉般的寒梅实静静躺在那里。然而——
变了!
温润如玉的光泽彻底黯淡下去。果实饱满的表面失去了所有灵韵,变得干瘪、皱缩、如同被人粗暴地抽走了全部精华!更刺目的是——一道笔直、清晰、平滑到不可思议、仿佛用神匠刻刀以无上伟力精准剖开的直线切痕!赫然贯穿了整颗果实!如同天地间最凌厉的一剑斩过!将果实从内到外彻底斩成了均匀的两半!断口光滑如镜!没有丝毫纤维丝缕粘连!甚至能看清内部干瘪萎缩、同样被那无形之锋瞬间剥夺了所有水分生机的惨白木质结构!
切口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残余道锋气息缓缓逸散,冰冷、纯正、且带着……一种源于生命本身的至高纯粹锐意!与他指间刚刚透出的锋芒如出一辙!
云逍的目光剧烈颤抖,死死盯着那两瓣被无形道锋精准切开、所有生机尽数化为虚无的残骸!脑海中如雷霆炸响!刚才在无垠纯白意识空间中的景象疯狂闪回!
那粒青玉果实并非在滋养他!而是以自身千年来承受抱玉崖绝顶风霜淬炼而成的道胎本源为引!化作了一座短暂具现的天地烘炉!以自身为熔炉之壁!以核心剑印为砧铁与锤!将他体内初生的那道生命锋芒强行摄入!以这方寸间演化的无上道则之火!完成了一场惊世骇俗的二次锤炼!
淬炼的结果,便是将那道无上锋锐的一部分本源烙印……永远刻入了他的生命锋芒最核心!
这是授刃!亦是……天烙!
从此,他的锋芒便带有那梅实符印中“金者,道之锋也!”的一缕本源真意!锋锐本身,成了生命本能不可分割的部分!无需刻意催动,心念所至,纤毫间便可斩开虚无!
一股无法形容的悸动混合着彻骨的寒凉猛然冲上云逍头顶!他浑身冰冷!如同赤裸着坠入万古冰河!这道印记是力量?更是……命!
“咳……”石老沙哑干涩的声音从石台高处沉沉滚落,比先前更加虚弱枯槁,“炼……既是……熔……亦是……契……”
每一个字都似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油滴。言下之意呼之欲出:刚刚那刹那的意念空间接触,不是强取,而是两种本源锋锐力量在绝对规则熔炉中的“认同”与烙印相融!代价,便是这粒寒梅千载道胎的本源精华!
石台上干瘪的梅实残骸便是证明。
石老说完便彻底沉寂下去,只余枯槁身影,凝于石台之上如同亘古寒石,仿佛刚刚那几句话抽干了他最后的神光余火,只为点破最后一道门槛。
云逍僵在冰冷石台上。寒意早已刺入骨缝,但他对这外界的冰冷似乎失去了感知。所有的意识都沉坠入身体的深处。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不是来自饥饿,而是源自生命核心的渴求,沉甸甸地压在丹田深处那片枯败焦土的中心。那点被“天衍”金光点醒、又被道玄真人“断障显真”真言点燃、最终被寒梅道胎强行淬炼烙印的全新生命锋芒,此刻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像新磨砺过的剑胚,锋芒毕露却躁动不安,又似刚刚点燃的烛火,摇曳而急切地需要燃料来稳定自身。而这“燃料”,便是那粒梅实中蕴藏的磅礴至纯的冰魄生机精华!
意念集中。他缓缓抬起了僵直的右手。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被无形重滞束缚,反而有种奇异的精准流畅,指尖凝滞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并非渴求果实,而是要汲取那被自身道锋切割之后、强行融入他生命根基深处的、属于寒梅的纯粹本源气息!
他的指尖悬停于两片干枯残骸上方寸许,不再需要向下抓取。一丝微不可察的、新淬炼出来的纯粹金色锋芒如同从指骨最深处自然透出的呼吸,轻柔地拂过石台冰冷的表面。
嗤……!
极其细微、如同冬风撕裂薄冰的轻响。
石台表面,以他指尖悬浮之处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极其纤细、却笔直精准如同神匠雕琢的切口!切口平滑无比,甚至微微泛着星屑落尽后的细微冷光!这道切口刚好将那两片枯梅残骸笼罩在内!
“收!”
一个意念自灵台无声荡开!
并非力量的外放驱使,而是一种源自丹田核心生命锋芒本能的归拢之力!
咝……!
那两瓣梅实残骸边缘处,一股细微之极、纯粹内敛、透着寒玉冰髓精髓的冰凉白气,如同被无形漏斗吸引,被那点金芒一引,瞬间化作两缕凝练的冰线,竟主动透过残骸干枯的表皮,朝着云逍指端的微末金锋流泻而来!
冰线无声没入指端!如同水滴融入深潭!那缕冰凉生机进入体内经络的刹那,并未带来洪流般的冲击,而是如同最精纯的甘霖,直接融入丹田深处那点躁动不安的锋芒印记之中!
嗡……!
仿佛烧红的钢铁被投入极寒冰泉!一股极度舒坦的凉意瞬间自核心蔓延四肢百骸!丹田那点烙印了寒梅符印的锋芒剧烈震颤,发出奇异的嗡鸣!躁动感瞬间被这同源而至的至纯精华抚平大半!
饥饿!极度的饥饿!
这舒坦感带来的并非满足,而是更加清晰彻底的、源于生命根基的诉求!刚刚那一缕精纯本源入体,如同在干柴堆里投入一点火星,非但无法熄灭焦渴,反而将其彻底点燃!他需要更多!丹田深处那点锋芒核心如同化为实质的旋涡,疯狂渴求着那残骸中尚未完全逸散的寒梅本源!
他的手指再次凝聚心神,那道依附于指端的微末锋锐再次催动!
噗!噗嗤!——
两声更加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破裂脆响!
残骸表面骤然浮现出两处新的、针尖大小的孔洞!浓郁近十倍的森白冰气如雾如液,凝成两道更凝练的冰线激射而出!再次被指尖金锋纳入!
吸入!
炼化!
锋痕切割!
再吸入!
再炼化!
石室中陷入一种奇异的律动循环。少年盘坐于冰冷石台,指端那点内敛到极致的锋芒如无形的刻刀,每一次精准落下,都从残骸中强行榨取、剥离出最纯粹的一缕本源冰魄!石台上的梅实残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干瘪、失去所有色彩!仿佛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千载风化!最后化为两片轻若无物的、枯黄脆弱的薄片。
云逍指端的金芒渐渐稳定下来,每一次吸取都更加精准、更有效率!丹田那点核心锋芒也从饥渴躁动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厚重、如同寒铁淬火打磨后初露冷光的稳定感!一股内蕴的纯粹冷意缓缓自他周身透出,将他与石室真正的寒凉隔绝开来!
当残骸最后一丝精华被抽尽,指尖金芒无声敛去时——
噗!
极其突然!石台上那两片早已风化成枯叶状的残骸碎片,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存在的凭依,瞬间崩解!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无声化为极其细碎的烟尘状灰烬,簌簌落在冰冷的台面上,又被洞中微寒的风悄然卷走,再无丝毫痕迹。
整个石室陷入绝对的寂静。角落里守护的火盆早已没了炭块,只剩下冰冷的灰黑痕迹。
云逍缓缓收回手。指端光滑如常,没有任何痕迹。但丹田深处那点生命锋芒已迥然不同。沉凝,厚重,带着一种如同刚刚沐浴过寒玉冰泉的清冽与锐利。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隐隐带有寒梅傲视霜刃的坚韧意味。体内原本的衰败干涸依旧存在,却仿佛被强行注入了一条冰冷纯粹的生命之河,冲刷着那些残破的脉络,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修复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伴随着清晰的寒锐意志,正在他这具破败的身躯里悄然扎根、生长!
就在此时。
一缕极其细微的光,穿透了洞外云层厚重的帷幕,恰好从崖壁风孔狭窄的缝隙射入。
惨白冰冷的光线如同古神的探指,斜斜打在冰冷石台的角落。恰好照亮了那片残留着云逍汗渍与暗红血迹的地方。
光线所照之处,一株新绿正悄然萌发。
它极小极小,细如最幼嫩的绒毛,在光线中透出翡翠般的色泽,从石台冰冷的肌理深处顽强探出。茎秆虽柔弱,却带着一种百折不挠的韧性笔直向上!
而那株嫩芽探出的位置……
正下方!
赫然是云逍先前滴落在石台上的那一滴混合着烙印之痕的污金热血!
嫩芽从石台中汲取水分养料?不!这冰冷的台面之下,除了千年岩层别无他物。它分明是从少年那滴污血中沉淀下来、被体内焕新锋芒割裂后残存的生命印记里……汲取了力量!
一滴污血!
孕育出新绿!
这微末的生命正从混沌与废墟中倔强抬头!
无声诉说着——
金者,道之锋也!
斩尽虚妄之后,那点本真自性的生机……终究会……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