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梦秋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她驾着自己那辆白色的宝马轿车,又来到了地处郊外的南海大学。她从这里走出校门已快10个年头了。也并非为着炫耀自己的成功,其实该炫耀的早已炫耀过了。在他们同班甚至同届同学中,田梦秋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她此行只是为了去接侄女许茹共进晚餐。许茹正在这里上大学3年级。
前晚,涉世未深的许茹差点落入魔掌,是田梦秋救了她。这么多年了,许茹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叫她姑姑,让30已过还孑然一身的田梦秋找回失去很久的亲情。她需要亲情,这些年在商海中漂泊,虽事业有成,出人头地,但的确也失去了很多。
那年哥哥许文成把自己从家中赶出去,田梦秋从来没怪过、怨恨过他。同母异父,在外人看来多少会有些隔阂,但他们从来就没有。和世上所有的兄妹一样:敬爱、呵护、亲密无间。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抚养妹妹的担子自然落在唯一的亲人哥哥的肩上。田梦秋那年只有9岁,而许文成刚刚结婚。是哥嫂抚育、培养了她,一直到她完成全部学业。而生活总是有很多波折。到后来,哥哥总是过多地干涉她的工作、她的交往,以及她的感情生活。一次震动左邻右舍的吵架之后,她搬离了那住了满满15年的小屋,搬离了哥哥的,也是她自己的家。从那时起,她再也未曾听到过许茹叫她姑姑。
傍晚的校园,宁静中从运动场传来了几声喧哗。最流行的那首《2002年第一场雪》,优美的旋律伴随着沙哑的嗓音不知从哪里一阵一阵的飘来。微风中,校道两旁一排排婆娑的树木,好像在踏着歌声漫舞。远处翠绿的草坪上,薄薄的铺了一层秋日的余辉。锃亮的宝马潇洒地转了一个弯,徐徐的停泊在那幢灰色的女生宿舍前。
车门轻轻的打开,田梦秋从驾驶室转出身来。她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既不缺少女的清纯,又具少妇的风韵;高挑丰满的身材,光洁红润的肌肤透出逼人的青春气息;大方而分明的面部轮廓,衬托着锐气挺拔的鼻梁;向后盘起的头发与淡雅的职业短装相配搭,斯文中不失干爽利索;手挽着那个载满成功与自信的全球限量版的灰黑色的皮包,更显出她的雍容与成熟。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踏上了楼梯......
得到同学通报的许茹很快就迎了出来。田梦秋一阵温馨的亲情涌上心头。
“叫上阿芬呀。”前晚的事多亏了她,田梦秋没有忘记对她们有恩的阿芬。
“她今晚挂的科补考,去不了。”
“哦,那改天再请她。今晚我们俩先好好聊聊。”她们亲切地挽着手边说边走,上了车。车子欢快地向市区驶去。
车内,片刻的沉默。
前晚的事件以后,许茹想了很多很多,从爸爸到妈妈,从自己的学业到今后的路,而想得更多的是小姑。她开始重新审视田梦秋。猛然间,她想起了阿芬和自己的经历,想起这么多年小姑一个人在外闯荡,心底涌出无限的同情和理解。“太难了,真是太难了!”她一次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有时甚至说,“爸爸原谅她吧,她也不容易。再说她多么需要我们,多么需要亲情。”早上起来,许茹就坚定了一条:和小姑站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田梦秋眼眶红红的,泪水打转了一圈又一圈。不为别的,就为她重新得到了早就应该得到而一直未能得到的。她感激许茹。此刻,看着感情上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许茹,田梦秋甚至发狠地想:千万财产其实又算什么,如果没有了亲情。
或许,这话有一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味道。但人生就是如此,你在哪个阶段,你就是哪个境界。如有位富豪说过:赚的钱不是自己的,花去的钱才是自己的。到了这种境界的人,不是金银等身,也是富可敌国吧。
太阳已经西沉,通往市区的道路两旁,丰收在望的田野被晚风掀起层层稻浪,田间一头头牧归的老牛在缓缓前行,缕缕炊烟在浙远的村庄的上空袅袅升起。
车子开进了全市最优雅高尚的去处——五星级的“碧海”宾馆。
餐厅里灯火辉煌,食客在慢条斯理的用餐。她们选了一个临海的雅座坐下,流光溢彩的港湾尽收眼底。侍应生递上湿巾,沏好茶,退后侍候。田梦秋刚刚吩咐要一杯柠檬水,电话就响了。她边接听边示意许茹点菜。许茹脸露怯生与为难,毕竟她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场合呢。她求援般望了望小姑,礼貌地把侍应生请到了对面。田梦秋正在接一个要紧的电话。电话是饲料公司徐厂长打给她的,说环保局的人来过,刚刚走了。田梦秋听了眉头紧皱。许茹在旁边听到片言只语:
“......停产三天?检查?又检查?来的是什么人?王科长来了吗?他来了不就好办了吗!不肯吃饭,啊,好,对,就这样。”放下电话,田梦秋若无其事地对许茹说:“没事,我们吃饭——你小时候爱吃牛腩萝卜煲,要一个吧。”许茹笑了笑点头,“好的,要一个。”田梦秋和风细雨般吩咐道:“再要一条龙虾,要大的,生米煲粥,”她瞟了一眼侍者,理了理桌面上的餐具,“两只花蟹,清蒸,一个淡汤青菜,两盅木瓜雪蛤。”完了关切地问许茹:“还要什么吗?”
许茹满意地摇头。
“英语学得好吗,我以前英语是弱项。”田梦秋选了个轻松的话题。
“也是一般,不过我喜欢英语。”
“现在的大学生宿舍,谈论最多的是什么?我们那时谈得更多的是毕业后的工作,特别是大三以后。”
“也是,这人人都很关注,但又很无奈。曾在网上见到一名求职的大学生说过这样的话:我就像一只被玻璃瓶罩着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但总是找不到出路。这话说得多么形象、贴切。”
田梦秋被这俏皮的话逗乐了。好似过了河,在岸边看着后来者艰难地涉水。一会她又认真地说:“人世间就是这样,各有各的难。同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又有不同的难。”她深有体会地感叹:“关键要看自己。其实,一个人取得成功,并不是因为他的能耐有多大,只是他要找到一个点。这个点可理解为支点,也可理解为突破点。”
许茹好像表示理解,继续她刚才的话题:“也谈钱,谈财富,谈腐败和贪官。但谈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钱吧。富有的同学谈,贫穷的也乐此不疲。”
田梦秋进一步问:“都谈学费、穿名牌、旅游这些吗?”
“不,谈大的。谁在商海成功了赚得盆满钵满了,哪个歌星一场下来腰包增鼓了多少,哪个行业出产富翁多,什么偏门呀,什么容易投机呀,什么有权就有钱呀,甚至六合彩呀,等等。”
差点没把田梦秋惹得吱吱笑出了声,“看来你们真是比我们那时远大多了。”
“向往吧,都是一种向往吧!”许茹解释道。
“这没有错。人嘛,谁不向往富有,一只鸟,一头牲口还念念不忘那一口吃的呢。这是最基本的东西,理想也要有,信念呀精神呀也要有。并非像有人说的那样,把两者分开。想想看,追求财富难道不也是一种理想和信念吗?”田梦秋瞬间思想活跃了起来,继续说:
“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我也特别理解你爸当年对我前途的担心。有些话,他当时说得是有点过火,而现在回过头来看我才明白,你爸说的是话糙理不糙。
财富如同火焰,掌控得当可以温暖自己照亮他人,失控则可能焚毁自身。当然,追求财富是一种理想和信念,必须不损害他人与社会;服务于更崇高的生命意义;保持对贪婪的警惕。另外,财富追求可以成为个人成长的动力。企业家通过创造价值积累财富,客观解决了社会问题(如就业、技术进步)。”
“姑姑,太高深了。”许茹似懂非懂。
“好,不谈这些,妈妈身体好吗?前两天见到我哥,不过他没看见我。老了很多了,我哥。”
许茹低下头,轻轻地说:“是,老了。”
“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最近有个专利卖出了,”还未说完,她的电话又响了,“你好,何局,你好!在碧海,是啊,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喔,是吗,太感谢了,改天请你啊。好,好,再见!”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许茹瞪大了双眼。
“是的,买家是我的一个朋友,没错,4万元,已付一半了。”田梦秋非常肯定地说。许茹即刻找出手机,急切地要打电话回家,被田梦秋阻止了。“别急,回家再问,要不他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如何回答。”
“好,那我回家细细问爸爸。”
刚上第一道菜,田梦秋的电话又响起,“什么事,什么?在哪?人怎么样?严重吗?——这样,你和李东赶快过去,带多点钱,是,到了那就给我电话。”她放下电话,忧忧地说:“厂的车在河海那边出车祸了,叫人赶快过去看看。”本来轻松愉快的晚餐,被几个电话弄得支离破碎,有点变味了。田梦秋自己也不好意思,但许茹却非常欣赏小姑的魄力。然而,让许茹惊叹的岂止田梦秋的管理才华与能力,更有作为一名私营企业家多年打拼与奋斗的丰硕成果。
“秋获”对虾饲料公司是田梦秋三家公司之一。但最让田梦秋骄傲的,不是那家颇具规模、赚钱最多的“田成”建材贸易公司,却是全市人气最旺的“梦好”时装城。三家公司的全部资产,除了饲料公司固定资产中一部分的银行贷款外,完全属于她个人的产业。田梦秋个人资产总值超过2000万元。钱对于田梦秋的确已不是问题,但人在商海,身不由己,拼惯了,总也停不下来。况且,有谁嫌自家的产业大呢?所以,还得干,干,用她的话说。从刚走出大学校门踏入社会到今天拥有千万身家,快10年的时间里,田梦秋经历了太多太多。个中的冷与凄、悲与苦、艰辛与曲折,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可以说,她每天都在经历着惊心动魄的战斗,每天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以不至于被打倒。用一句商海里的一位前辈的话说,社会资源就那么多,行业营业总额和利润空间就那么大,而人呢又那么多,想想看,竞争是何等的惨烈!商场如战场,这在目前的中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