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巾帼英雄秦良玉 > 第6章
万历十三年深秋,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刮过忠州城的大街小巷。州府校场的上空,厚重的铅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给这充满肃杀之气的地方再添几分压抑。校场四周,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忠”字大旗上的火焰纹被风吹得扭曲变形,宛如跳动的鬼火。校场的青石板上,凝结着前夜的寒霜,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每一块石板都仿佛在诉说着无数次演武的艰辛与激烈。
校场中央,二十余名武生身披铁甲,手持兵刃,列队而立。他们的盔甲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脸上或带着自信的傲然,或显露着紧张的局促。此起彼伏的兵器碰撞声、呼喝声,与远处传来的沉闷鼓角声交织在一起,在校场上空回荡,营造出一种令人血脉偾张又心生畏惧的氛围。将台上,守备大人刘猛端坐于虎皮交椅之上,他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双铜铃大眼中透着审视与威严。身旁的师爷捧着名册,尖细的嗓音划破嘈杂:“下一位,王虎!”
人群之外,一个身着紧身短打劲装的“少年”挤在角落里,死死攥着腰间的白蜡木枪。秦良玉将青布巾牢牢束在头上,又下意识地紧了紧束胸的布条,喉结处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瞒着父亲,偷偷报名参加州府三年一度的武备考核。前日在私塾偶然听闻,中选者可获守备府举荐,进入川东卫所见习。这个消息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渴望已久的火焰。对一心钻研兵法、渴望在沙场上一展身手的她而言,这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小姑娘,这可不是看耍猴的地方。”一个粗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良玉转头,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斜睨着她,腰间那柄环首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回家绣你的花去,小心被枪杆子吓哭了。”
“不敢劳烦大叔操心。”良玉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刻意压低声音,同时将木枪往身后藏了藏,“我兄长今日参赛,我来……助威。”话音刚落,校场中央便传来一阵如雷的喝彩声。抬眼望去,武圣王虎正站在场地中央,胸脯高高挺起,满脸得意。他连发三箭,箭簇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精准地钉在三十步外的红心处,箭尾的羽毛在风中轻轻颤动。刘猛满意地抚着胡须,微微点头,师爷立刻在名册上用力画了个红圈,那鲜红的颜色格外刺眼。
良玉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皱巴巴的报名表。纸上“秦郎”二字是她模仿兄长笔迹所写,每一笔都带着紧张与期待,籍贯处赫然填着“忠州卫戍子弟”。她攥着纸的手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师爷高声喊道:“下一位,秦郎!”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良玉猛地拨开人群,大步朝着校场中央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有力,青石板上的寒霜被她踩得粉碎,发出细碎的声响。将台上,刘猛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扫过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眉头紧紧蹙起,眼中满是怀疑:“你这小子,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回大人,小人十四了。”良玉单膝重重跪地,刻意压沉嗓音,让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有力,“自幼随父习武,擅使长枪,恳请大人准许一试!”说着,她将木枪往前一递,白蜡杆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枪尖虽未开刃,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仿佛随时都能刺破长空。
刘猛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伸手接过木枪,突然手腕翻转,枪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刺良玉面门!这一招又快又狠,台下众人皆惊呼声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良玉却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手。她侧身滑步,动作轻盈得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白蜡杆顺势横架胸前,“当啷”一声,稳稳格开了攻势。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那些久经沙场的武生更显利落,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独特的韵味。
“有点意思。”刘猛收回长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更多的仍是不屑,“先比枪术,连胜三场,便算你过初试。”他抬手一指台下,大声道,“王虎,你先上!”
王虎显然没把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放在眼里,提着铁枪大踏步走来,枪杆上的铜环哗啦作响,仿佛在为他的傲慢伴奏。“小崽子,待会儿别哭着喊爹!”话落,铁枪横扫而出,带起一阵腥风,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良玉瞳孔微缩,脑海中迅速闪过《秦氏兵要》中“敌刚我柔”的要诀。她脚下猛地后撤半步,身体微微后仰,白蜡杆如同一根灵动的灵蛇,巧妙地缠住铁枪。紧接着,手腕急抖,这是她改良后的“藤缠锁喉”。王虎只觉枪身一沉,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良玉的枪尖已如毒蛇吐信般,抵住他咽喉三寸处。
“承让。”良玉收枪抱拳,声音清脆如铃,在寂静的校场中格外清晰。台下先是一片死寂,众人都被这精彩绝伦的对决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刘猛猛地起身,手中的茶盏险些摔落,眼中满是震惊——这少年的枪术看似稚嫩,却暗藏巧劲,尤其是那招“以柔克刚”,竟与苗疆钩镰术的精髓不谋而合,让人不得不为之惊叹。
第二场比试,对手是个身材魁梧、手持狼牙棒的壮汉。那狼牙棒足有三十斤重,在他手中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碎石飞溅,尘土飞扬。然而,良玉却不与之硬碰硬,她身形如蝶般轻盈地游走在壮汉的攻击范围边缘,眼神专注而冷静,如同一只等待时机的猎豹。瞅准破绽的瞬间,她突然发难,白蜡杆如闪电般刺向对方手腕。壮汉吃痛,手中的狼牙棒“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震得校场的青石板都微微颤动,扬起一片厚厚的灰尘。
“好!”刘猛激动地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最后一场,若能胜我犬子,直接入三甲!”他招手唤来一个锦衣少年,正是守备府二公子刘承业。此人年方十六,却已习得家传的“开山枪法”,去年刚在川东武举乡试中拔得头筹,声名远扬。此刻的他,眼神中满是傲慢与不屑,仿佛胜利早已是囊中之物。
刘承业斜睨着良玉,长枪一抖,枪缨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风中狂舞:“小杂役,本公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报上师承!”
“山野之人,无门无派。”良玉握紧枪杆,掌心的汗水早已将白蜡木浸湿,留下一道道淡淡的痕迹。她知道,这一场是真正的考验——刘承业的枪风刚猛霸道,每一招都带着破风之声,仿佛能将空气撕裂,唯有出奇制胜,方能有一线生机。
鼓声骤响,如惊雷炸响在耳边,两人同时抢攻。刘承业的长枪如同一头凶猛的黑龙出渊,直取良玉面门,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而良玉却突然弃枪,就地翻滚,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灵活的狐狸。在尘土飞扬中,她迅速握住枪尾,猛地横扫!这一招“枯藤盘根”改良自苗寨所学,充满了巧思与变化。刘承业猝不及防,身体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雕虫小技!”刘承业恼羞成怒,一声怒吼,枪尖连刺七下,招招致命,枪影闪烁,如同漫天的繁星。良玉左支右绌,身上的短打被划破数道口子,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襟,但她却始终咬牙坚持,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当刘承业再次刺来时,她突然暴起,白蜡杆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生生缠住对方枪杆!
“给我开!”刘承业运力回撤,涨红着脸,使出浑身力气。却听见“嗤啦”一声——良玉的枪尖挑住他的头盔系带,金丝银线织就的盔帽应声而落,露出他精心打理的发髻。
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承业散落的长发上,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与之对峙的“秦郎”,束发的青巾不知何时也已散开,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在秋风中扬起万千银光,在黯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女……女子?!”刘猛手中的茶盏终于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扭曲的小蛇。刘承业脸色涨成猪肝色,恼羞成怒,举枪便要刺向良玉:“贱妇敢辱我!看我不……”
“慢着!”一道身影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冲入校场。秦葵身着素色儒衫,额角还沾着赶路的汗水,发丝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他挡在女儿身前,对着刘猛深深一揖,语气诚恳而又带着一丝紧张:“小女良玉,仰慕大人武备之严,代兄试艺,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刘猛的脸涨得发紫,如同一个熟透的茄子,愤怒的火焰在眼中燃烧:“秦葵!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论处?女子混入武备考核,坏我大明军规,该当……”
“该当何罪?”良玉突然从父亲身后走出,发丝凌乱却眼神如炬,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她将白蜡木枪狠狠掷在地上,枪杆撞击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校场边的麻雀,那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中回荡,久久不息。“若论技艺,良玉连败三人,自问不输须眉;若论心志,我自六岁习枪,熟读兵书,今日为求知进取,纵然身死,亦无憾!”
她转向刘猛,双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大人若以‘女子从军’为罪,杀我便是!但若以‘忠勇报国’为念,请容我一辩——昔有平阳公主率娘子军定关中,冼夫人统百越守南疆,女子何罪之有?难道大人麾下的将士,皆是以性别论忠奸?”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校场上空,校场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刘猛的手指死死攥住椅子扶手,青筋暴起,仿佛要将扶手捏碎,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秦葵看着女儿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心中既骄傲又后怕——他今日听闻消息,从私塾狂奔而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好个伶牙俐齿!”刘猛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恼羞成怒,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欣赏,“来人,将这女子……”
“且慢!”人群中挤进来一位老者,正是良玉的私塾先生陈仲明。他手持油纸伞,衣摆沾满泥浆,显然也是匆忙赶来。“刘大人,此女虽为女儿身,却熟读《孙子》《吴子》,其见解之独到,连我等须眉亦自愧不如。若因性别而弃贤才,岂不可惜?”
刘猛的脸色阴晴不定,如同变幻莫测的天气。他扫过台下窃窃私语的武生,又瞥见女儿坚定的眼神,心中忽然想起昨夜翻看的邸报——北疆战事吃紧,朝廷正广募天下英才。良久,他重重一哼:“秦良玉,今日便饶你欺瞒之罪。但校场之上,胜者为王,你既胜三场,按规矩,可入三甲。”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寒光:“不过,女子终究不能入卫所。明日辰时,你若能在演武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讲透《孙子兵法》‘虚实篇’,我便奏明朝廷,特赐你‘忠勇女官’之名,准你旁听卫所军务!”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众人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秦良玉却猛地叩首,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声音坚定而有力:“谢大人!良玉定不负所望!”她起身时,额角沁出血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却笑得灿烂如朝阳,发丝间还沾着校场的尘土,却无损分毫英气。
校场的秋风卷起她的衣角,白蜡木枪静静躺在她脚边,枪杆上的裂痕是方才激战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像是勋章,闪耀着不屈的光芒。秦葵看着女儿,忽然想起昨夜她在烛光下研读《秦氏兵要》的模样——那时她指着书中“兵无常势”四字,眼中有比炉火更炽热的光。
而在将台上,刘猛摩挲着腰间的佩刀,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忠勇女官……有意思。但愿你明日,别让本守备失望。”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校场的石板被染成暗红色。秦良玉拾起白蜡木枪,枪尖指向天际的晚霞,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所有的欺瞒、疼痛与惊险,都抵不过此刻胸中翻涌的豪情。她知道,忠州城的校场,不过是她漫漫征途的起点,而前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执枪踏破。未来的路或许充满荆棘与挑战,但她早已做好准备,无所畏惧,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