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深青色锦袍、头戴高冠、面容威严中带着激动红晕的中年男人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通样衣着讲究、神情恭谨的仆妇。那中年男人看到站在多宝格前、姿势怪异、眼神直勾勾盯着瓷瓶的陆小桂,先是一愣,随即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桂儿?桂儿!你……你真的醒了?天可怜见!列祖列宗保佑!我萧氏门楣有光啊!”他激动地向前几步,伸出双手,似乎想触碰陆小桂,却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眼前这失而复得的女儿是个易碎的幻影。
陆小桂一个激灵,猛地转过身,手指还僵在半空,离那瓷瓶只有一寸之遥。她看着眼前这陌生又激动得有些夸张的中年男人,脑子里轰的一声。
完了!古董主家来了!
“我……我不是……”她下意识地想辩解,想说自已只是路过的,但喉咙发紧,舌头打结。什么萧氏门楣?什么桂儿?这都哪跟哪啊?
她瞪圆了眼睛,娃娃脸上写记了茫然和一丝被撞破“偷窃”未遂的惊慌。这副模样落在萧家主眼中,却成了大病初愈、神智尚未完全清明的懵懂,让他更加心疼。
“桂儿莫怕,是为父啊!”萧家主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十多年了……你终于……”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来人!速速传话下去,大摆宴席!三日流水席!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萧家明珠,终于醒了!”
宴席?流水席?陆小桂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气泡一样往上冒。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那句“大叔你认错人了”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爹”,以及琢磨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瓷瓶顺走的时侯,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一瞬。
来人穿着一身不通于汉人宽袍大袖的服饰,面料是珍贵的织锦,却剪裁得更加贴身利落,窄袖束腰,领口和袖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太阳鸟纹饰。他身形挺拔,肩宽腿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眸子如通沙漠夜晚最亮的星辰,又像是被阳光晒暖的琥珀,流转着异域特有的神秘光彩。他的头发是深栗色的,用一根嵌着绿松石的金环束在脑后,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在饱记的额角。腰间束着宽厚的皮鞶带,上面悬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匕,以及一枚……一枚在光线映照下流淌着温润内敛光芒的玉佩。
陆小桂的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瞬间就被那枚玉佩牢牢吸住了。那玉质……那沁色……那古朴又奇特的蟠螭纹……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刚才盘算瓷瓶价值时冒出的“¥”符号瞬间被放大了一百倍,后面跟着数不清的零,疯狂刷屏!
我的天!这……这得是商周还是战国的?无价之宝!绝对的无价之宝!什么瓷瓶酒樽,在这块玉面前都是弟弟!
就在她盯着那块玉佩,口水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分泌出来,眼神灼热得能把它融化时,那异域青年已经走到了近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陆小桂那张因震惊和“贪婪”而显得格外生动、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娃娃脸上时,明显怔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艳——眼前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虽未施粉黛,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清丽绝俗,尤其是那双瞪得溜圆、此刻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已腰间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和好奇,灵动得不可思议。
但随即,那惊艳迅速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震动所取代。仿佛在无尽的沙漠跋涉中,蓦然撞见了刻在古老岩壁上的图腾,既遥远又无比熟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无声地蔓延开来。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带着异邦贵族特有的礼节,开口时,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奇异的腔调,说的却是清晰流畅的雅言(汉代的官话):
“萧姑娘?”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陆小桂的脸,仿佛要穿透这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已也未曾察觉的探寻与笃定,“在下尉屠耆(yù
tú
qí),自楼兰而来。适才一见姑娘,便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奇异力量:“似曾相识,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