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湘西诡匠 > 第9章  命案
金灿灿的夕阳烧红了半边天,挂在远处的山坳上。我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泥汗,裤腿上满是泥点子。家里的烟囱冒着青烟,饭菜香飘了出来。
“廷伢子,挑水去!缸快空了!”老妈在灶房门口喊了一声。
“晓得咯!”我应着,从墙角抄起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
这活儿向来是我和大头一起。走到他家院门口,扯开嗓子喊:“大头!挑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魁挑着水桶走出来。那点精心打理的发胶早已在汗水和农活的双重打击下消失无踪,这会儿就是个实打实的庄稼汉。
“走呗。”他抬抬下巴。
两人挑着空桶,扁担咯吱作响,沿着土路朝村口那口大池塘走去。池塘边是个三岔口,一条泥泞小路通向我们村,另一条通向外面的马路。
刚走到岔口,就见一个人影从马路方向跌跌撞撞地下来。穿着他那身自以为体面的“职工”行头,手里甩着个公文包,正是刚从镇上回来的李海波。
这家伙眼尖,老远瞅见我们,立刻扯开嗓子,边跑边使劲挥手:“廷哥!大头!等会儿!等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连滚带爬地从坡上冲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栽个跟头。冲到跟前,气还没喘匀,就一把攥住我的扁担往下拽,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廷哥!大头!完……完蛋了!出事了!出他妈大事了!”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水桶“哐当”落地。看他这魂飞魄散的模样,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刘艳?或者张群、蒋艳又撞邪了?
“啥事儿?不会是蒋艳又……?”我脱口而出,喉咙发干。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波仔和大头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怪异。
大头斜睨着我,嘴角撇着,毫不掩饰鄙夷:“啧!廷哥,你这心窝子里……怕是早把‘蒋艳’俩字儿刻脑门上了吧?”
一股燥热涌上脸皮。为了掩饰尴尬,我索性梗着脖子嚷道:“怎么着?!就兴你俩心里揣着张群刘艳,不许我惦记惦记意中人?!”说完,弯腰就要去拎水桶走人。
“别走别走!”波仔见我真急了,慌忙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眼里的惊恐压过了刚才的促狭,“不是她们……”他把我俩按在池塘边冰凉的石坎上坐下,四周零星响起归巢蛤蟆的叫声。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极其恐怖的消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是镇上……昨晚上半夜……出……人!命!案!了!”
“命案?!”我和大头异口同声,面面相觑,头皮一阵发麻。
波仔用力点头,双手神经质地搓着膝盖,目光扫过我俩,最后死死钉在我脸上:“廷哥,昨晚……在刘艳家那中堂里……灯,‘啪嚓’一下黑了,刮起那股子渗人邪风,你还记不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下,喉咙发紧:“记……记得。怎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心脏。
“那风!那股能把人骨头缝都吹凉的阴风,呼啦一下刮出院门,你一定记得吧?”波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逼人。
“……嗯。”那卷起尘土扑面而来的阴冷感觉历历在目。
“那你肯定也听见了!”波仔猛地瞪大眼睛,瞳孔紧缩,“就在院门外头!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有个女的‘啊哟——’惨!叫!了一声!”他刻意尖着嗓子模仿,那声音在傍晚的寂静中格外瘆人。
“是……好像是听到一声……”我的心跳得像打鼓,“到底咋了?”
波仔的脸彻底阴沉下来,在暮色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吐出一个让我们俩从头凉到脚的名字:
“叫那一声的……就是熊猫那个……搞破鞋的老婆!”
“啥?!”我和大头都惊了,“你咋知道?”我追问。
“今儿早上我去派出所找王宁吃早饭,”波仔稍微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但声音依旧发颤,“刚进所里,就看见他们忙得像火烧屁股,全副武装往外冲,说是老街接龙桥出了命案!我一听是刘艳家那片儿,没事就跟去凑热闹了……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呕……”他话没说完,猛地干呕起来,脸皱成一团,显然那场景给他刺激不轻。
大头急得抓耳挠腮:“你他妈倒是说啊!到底咋回事?”
波仔缓了几口气,强忍着恶心,牙关打战地说:“熊猫他老婆……昨晚……用菜刀把她那姘头……砍得……稀巴烂!那脑袋……脖子就剩一层皮连着,再重点儿就掉了!肚子上……捅了不知多少刀……肠子肚子流了一床……满屋子……全是血!暗红色的血……厚厚一层……我他妈跟着王宁刚摸到门口……那味儿冲得……血腥气混着……呕……看着床上那堆肉……我扭头就吐了!”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眼泪都挤了出来。
大头仍有疑虑:“你咋确定那就是熊猫老婆和她姘头?你又不认识人家。”
“废话!”波仔反驳道,“这事儿现在满大街都传疯了!臭名远扬!想不知道都难!”
我心里涌起一个巨大的疑团,打断他:“等等!你是说……熊猫老婆还活着?就只把那个男的杀了?”
波仔用力点头:“对啊!”
“那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你摸清楚没?这……这跟咱们昨晚在刘艳家撞邪的事……有关系?”一想到那阵邪风,我就心慌得要命,生怕熊猫的怨魂回头找上我们仨。
波仔一听这话,脸色唰的白了,眉头拧成疙瘩,猛地一拍大腿:“操!这么一说,肯定是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毛骨悚然的笃定,“我觉得……那根本就是熊猫的鬼魂!上了他老婆的身!报仇雪恨去了!”
“怎么说?”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压得更低。
接着,波仔把他这一天在镇上打听到、从派出所那边听来的零碎消息拼凑起来,向我们详详细细地讲了:
熊猫老婆被抓时,人就跟魔怔了似的,一点儿不反抗,反而咧着嘴“嘿嘿嘿”一个劲儿傻乐,像中了头奖!那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儿却空洞洞的,看得人心里发毛。一直到被押进派出所的拘留室,那癫狂的笑声都没停歇。
民警们原以为她是吓疯了,才做出这等血案。可怪就怪在,给她戴上手铐脚镣之后,她像是突然回了魂,整个人懵懵懂懂,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派出所!
审讯时,她对砍死姘头的事茫然不知,表现得很震惊,完全不像装的。派出所找来镇医院精神科的大夫来看,查来查去,硬是诊不出半点精神病的毛病,一切指标正常!
最让人头皮发炸的细节是——这女的左腿小腿肚子上,赫然印着一个青紫色的手印!边缘清晰,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出来的,擦也擦不掉,洗也洗不净,就那么烙在肉上!
听完这些,我们仨都傻了,彼此相顾无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一切串联起来,都指向同一个恐怖的真相:这不是疯子杀人,是真正的厉鬼索命!熊猫的怨魂,昨晚借着刘艳的身体被招来,却在关键时刻感知到仇妻近在咫尺,当即化作一股邪风冲破刘家,直扑目标,强行附身其妻,操控着她完成了这场血腥复仇!
仇报了,人死了,姘头变作了亡魂。熊猫那搞破鞋的老婆也难逃法律制裁,手上鲜血淋漓,证据确凿,杀人的罪名,她背定了。这简直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但这恐怖的真相带来的不是释然,反而是更深的惶恐。
“大头,”我捅了捅旁边还在愣神的谢魁,声音发干,“你在做法事时……碰到过这种……这种邪乎事吗?”
谢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后怕:“我们就是伺候亡人上路,念念经、送送魂……这种活人沾血、厉鬼借身的勾当……真撞上了,老子早他妈撒丫子跑路了!谁敢沾边儿?”他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波仔看着我和大头满脸愁云惨雾,自己也是心惊肉跳:“不行不行!这事儿越想越瘆人!廷哥,大头,咱们……咱还得去找老爷子!让他给个准话!万一……万一熊猫那死鬼不甘心,或者杀红了眼,掉头来找咱们可咋办?!”
这话戳中了我们仨最深的恐惧。水桶也不要了,两人二话不说,跟着波仔拔腿就往我家跑。
冲进院子,正碰上老爷子在屋檐下咂巴着他的宝贝烟锅。一见我们仨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的模样,他就皱了眉。
不等我们七嘴八舌说完,他老人家已经大致听明白了。我们着重强调了对厉鬼回头索命的恐惧。
听完我们连比划带咋呼的描述,老爷子眼皮都没抬,吐出一口浓烟,轻描淡写地甩出一句:“放心,找不到你们身上。”
我刚学了点《乾坤阴阳术》的皮毛,对这种怨魂索命的深层因果还摸不着头脑。波仔更是急得团团转,立马掏出包新买的华子,巴巴地又递上一根:“杨公公,这事儿玄乎啊!它……它真要来找我们三只小鬼咋整?您给断断根!”
老爷子被他烦得有点无奈,接过烟别在耳后,摇摇头,用烟锅杆子点着我们仨:“跟你们说了,找不上就是找不上!”他浑浊的老眼似乎看透了本质,“我讲句老道理——‘人害人,业障增;鬼害人,魂成灰’!熊猫这娃儿,本就是个淹死没多少天的新鬼,全靠满腔怨气撑着才成了点气候。他该报仇,找正主去,该投胎,走该走的路。这下倒好,借着活人的身子杀了活人,一身怨气沾染了活人血气,那点新鬼的阴气哪经得起这个?好比烧红的铁块浇了凉水!‘呲啦——’!不等天亮,最多三五个时辰,魂儿就散了!散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烟消云散懂不懂?都化灰化烟了,连阴间都没它这号小鬼了,还找你们个屁!”老爷子把烟锅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说得斩钉截铁。
这番话像一桶冰水浇在我和大头心上,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关窍。大头脸上的愁云顿时散了大半,重重舒了口气。老爷子到底见多识广,这番话说出来,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底气。
就剩波仔还懵着,像没吃透这颗定心丸,眨巴着眼忧心忡忡地问:“那……那他要是万一……万一没散干净……”
我一巴掌呼在他背上:“没个万一!报应不爽,同归于尽!懂不懂?”
波仔被我打得一趔趄,歪着脑袋,眼神里还是半信半疑,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蠢!”看他那熊样,我耐着性子给他掰碎了讲,“老爷子都说了,鬼魂沾了活人血,就像僵尸见了日头!那点阴气‘滋’一声就蒸干了!渣都不剩!阳间没这号人,阴间没这号鬼!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想再害人?门儿都没有!”
直到此刻,波仔那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回肚子里,后怕之余又涌上一股狂喜:“哎呀妈呀!那可太好了!不然老子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点灯熬油也不是个事儿啊!”他抚着胸口,夸张地大喘气。
至此,由王坑洞一场冒失的招魂游戏所引发的这场血腥而诡异的连锁悲剧,终于画上了阴森的句点。至于熊猫那老婆的下场,法律自有公断。她提刀杀人、一身是血的场景,板上钉钉。无论她如何辩称“毫不知情”,如何恐惧那块“擦不掉的手印”,在冰冷的事实和法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法律的子弹或绳索,终归会为这场冤孽纠葛作结。善恶有报,也算天理昭彰。
经此一遭,波仔彻底完成了“唯物主义者”向“敬畏者”的蜕变。用他自己的话说:“有些东西,你可以选择不信,但心里得存一份敬,甚至……畏。别去瞎碰瞎试,有些‘好奇’,是要命的。”
一周后,刘艳休完假,办好证件,悄然登上了返回南方城市的火车。回头看王坑洞之行,虽然惊险万分,却也鬼使神差地再次搭起了几根青春的线——大头和张群那根早年的红线仿佛又被牵动;我和蒋艳之间,也开始有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联系。只是,张群和蒋艳都工作在老家,我和大头还能时不时约个饭看个电影。唯独苦了千里之外的波仔,对着话筒里的刘艳,只能隔着电波嘘寒问暖。每当我们仨聚在一起,看他蔫头耷脑地说我们“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那酸溜溜的劲儿总能逗得我俩哈哈大笑。
宁静的乡村时光像村口那条小河,平平淡淡淌过了三个多月。秋意渐浓,田野染上了丰收的金黄。中秋节将近,大头接了一单邻村的白事活儿。谁也没料到,这桩看似寻常的道场法事,又将我们三人,卷入了一场更加离奇诡异的怪事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