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139章 紫宸殿

  他李肇的人……
  是指平安夫人吗
  关涯和俞千里垂手恭立,大气都不敢出。
  紧张微妙的气氛,瞬间凝固……
  薛绥悄然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避开。
  你躲什么李肇目光如电,瞥了过来。
  那凌厉英挺的浓眉下,双眼似淬过的寒玉,此刻倒映着她刻意疏离的模样。
  有孤在,何惧之有
  薛绥轻皱眉头,无言。
  玉漏声里,年轻的太子殿下临风而立,身姿挺拔,气势肆意而张扬,好似有着对抗一切世俗和陈规的力量,江山尽在方寸之间……
  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他可还记得今日年少热血豪情万丈的模样
  此番与萧家硬碰硬,并不容易。
  不说以卵击石,也是举步维艰。
  因为李肇嘴里那个萧家,不是普通的萧家,是多年经营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以文职掌权、以武职固本、以姻亲织网,族人多居朝堂要职,手掌地方实权的萧氏大族。
  不说端王李桓在朝堂上的影响,就说萧家三大支柱:
  萧贵妃之父萧嵩,贵为宰相,位极人臣;
  嫡亲兄长萧璟,户部侍郎兼盐铁转运使,掌控着大梁赋税征收与盐铁专营。
  亲弟弟萧琰,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兼陇西节度使,手握重兵。
  此外,还有身为鸿胪寺少卿的叔父萧昀、工部侍郎的侄子萧正源。
  以及萧氏旁支多年渗透,借联姻之力,掌控着五姓七望的喉舌,操控地方军事、控制江淮盐税……
  这样一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对上可节制皇权,横向能结盟门阀,肆无忌惮地攫取朝政大权……
  萧氏不是一个人。
  而是拧成一股绳的庞大势力。
  平乐公主行事猖狂,固然有皇帝的宠爱倚仗,也有萧家在背后撑腰做靠山。
  而当今的崇昭帝,他当然不会全然不知外戚的危害,只是不能轻易撼动罢了。
  看够了李肇声线里,挟着三分揶笑。
  想说点什么
  薛绥微微垂眸,神色恭谨地欠身,朝他行了一礼。
  那薛六便在此恭祝,太子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罢,薛绥弯下腰收拾散落在木案上的药渣,忽被李肇擒住指尖。
  松手!
  别动!
  两人同时出声。
  屋子里陡然寂静。
  李肇低低笑了一声。
  这情丝蛊,看着是美人恩,实则是穿肠毒——您说是么,平安夫人
  薛绥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出声。
  若我早知殿下情丝易炽,不堪撩拨,便不会下这蛊毒。
  李肇脸色一变,用力攥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感受那急促跳动的心房,喉结里滚动着情丝蛊肆虐后的喑哑。
  孤卯时便要回京,不要再气我了。
  他幽黑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委屈。
  薛绥想到他受的煎熬,又看一眼肩头渗血的绷带,终是咽下了出口的话。
  我再留下来照看婉昭仪两日……
  孤不放心。
  哪就那么矜贵了薛绥用力抽回手,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帕子,正要说话,檐角的铜铃清脆一响,惊动满室寂静。
  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端王殿下驾到——
  李桓来得很快。
  薛绥起身理鬓的动作尚未完成,李桓的皁靴已踏着积水迈入庭院。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
  他脚步缓慢地踏上青石台阶,步伐沉稳,衣袍随风轻摆。
  薛绥忙起身见礼,却被他温热的手掌虚虚托住。
  平安不必多礼,听说你在前往行宫途中遇袭,可有受伤
  薛绥摇头,劳王爷挂念,我未伤分毫。
  李桓上下打量着薛绥,目光在她云鬓间徘徊,脸上虽挂着温润笑意,眼底却并无多少温度。
  你也是的,前来探望文嘉,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本王一声累得本王亲自来接你。
  让端王殿下亲自来接,这是宠姬的礼遇。
  一声低笑传来,皇兄来得倒巧。
  薛绥闻声回头,只见李肇慵懒地伫立在门廊下,月白色的长袍下摆沾着几瓣海棠残花,好像从哪个繁花似锦的院落里过来,并没有与她共处一室。
  她堵在喉头的话,默默消弥下去。
  李肇神色自若,指尖抚过肩膀上刚缠好的绷带,轻轻一笑。
  受伤的可是孤,皇兄不该关切我一番
  太子殿下受惊了。李桓微微行礼,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此次多亏太子率东宫卫率拼死营救,不然……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绥,明知对面的李肇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威压,却偏要伸手来牵薛绥的衣袖,一副亲密的模样。
  本王的平安夫人,只怕就要惨遭毒手了。
  薛绥忽觉额角隐隐抽痛。
  两位皇室贵胄,你来我往间满是暗流涌动,却将她置身于一场无形的风暴中心。
  不干!
  她后退半步,指尖捏紧的帕角上,还有李肇干涸的血迹。
  我去看看婉昭仪的汤药,二位殿下请自便。
  李肇察觉到她眉目里的抗拒,喉间溢出的笑声,混着一丝戏谑。
  李桓关切问道:太子伤重不宜挪动,为兄带来了一顶软轿,不如先送太子回东宫修养
  不劳皇兄费心。倒是皇兄该早些回去瞧瞧萧贵妃……
  见李桓露出惊讶之色,李肇漫不经心地一笑。
  说来倒是巧了……昨日东宫卫率救人,无意中找到萧氏暗通西兹、豢养私兵,毒杀昭仪的罪证……已呈报御前,只怕贵妃听闻,会支撑不住……
  暴雨洗过的庭院陡然死寂。
  李桓的脸一变再变。
  李肇微微浅笑,指腹漫不经心摩挲着袖口,好似在与他背后的势力无声的撕扯。
  明日早朝廷议,还望皇兄——避嫌。
  李桓喉结滚了滚:当然。
  
  五更天,崇昭帝在紫辰殿里,将手上狼毫生生折断。
  萧贵妃跪在大殿金砖上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明鉴,臣妾胞弟率府兵戍守在西疆,怎会私养甲兵,在行宫设伏臣妾一介女流,幽居深宫,又哪里寻得西兹秘药,毒杀婉昭仪和文嘉公主
  陛下,这其中定有隐情,有人栽赃陷害,恶意构陷臣妾呀陛下……
  贵妃是说本宫构陷吗谢皇后踏着晨曦缓缓迈入殿内,朝服上的金丝绣纹粼粼生光。
  萧正源挪用治河银两的账册,平乐强占民田的地契,还有昨日行刺婉昭仪的死士供词,太子查获的西兹印符——哼!萧家是要把大梁江山都吞进肚里么
  崇昭帝看着摊满御案的罪证,双目生疼。
  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一场暴雨谢皇后缓缓屈身,沉痛地跪在地上,悲愤地道:陛下在太庙里为洛河水患受灾的百姓祈福,却不知萧家——
  她扭头,冷冷看向萧贵妃。
  萧家正喝着人血,亵渎陛下的仁德!
  皇后休要血口喷人!萧贵妃发狠似的咬牙。
  陛下圣明,臣妾是冤枉的——定是太子屈打成招,反咬一口。陛下,萧氏满门皆是皇亲国戚,享尽大梁恩宠殊荣,怎会生出这等狼子野心……
  好个皇亲国戚!谢皇后神情冷峻,洛河水患,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而你的侄子萧正源,拿着治河银两不去主持河工,却在为平乐公主造七宝琉璃榻……
  萧贵妃脸色大变,见崇昭帝久久不语,忽然扑到御座下,攥住龙袍的下摆,仰头哭泣。
  陛下,那是内侄为了皇家颜面,动用私财做的,与平乐无涉,臣妾愿以祖宗之名起誓……
  谢皇后盯着崇昭帝捂住心口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后轻笑出声。
  贵妃发誓前不妨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平乐公主以养病为由,私藏西兹秘药,而贵妃,在本宫赏赐给婉昭仪的血燕羹里下毒——要不是陆驸马机敏,寻来解药,婉昭仪只怕已是香消玉殒……
  陆佑安!
  平乐为了他,不惜抛却公主身份,对他低眉顺眼,百般维护。
  可他竟半点不念夫妻情分,反而倒戈相向……
  萧贵妃气得杏眼圆睁。
  皇后娘娘好算计!您亲赐婉昭仪的血燕,如何能赖到臣妾的身上,陆佑安在公主府偷解药,那该问罪陆佑安才是……
  谢皇后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针锋相对,难道非得要本宫也披散着头发,上街去当众敲响登闻鼓,才能让这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够了!都给朕住口!崇昭帝怒不可遏,猛地抓起案几上的和田玉镇纸,狠狠摔在地上。
  哗啦一声,飞溅的玉屑在谢皇后的眉骨上划出一抹血线。
  皇帝双目赤红,仿若一头发怒的雄狮,盯着一脸从容淡定的谢皇后,又看一眼萧贵妃挂着泪的脸,随后一把将内侍呈上的供词,狠狠掷入一旁的案卷之中。
  此事,朕自有主张,明日廷议,也自会与朝中重臣相商。后宫——不得干政。
  谢皇后听闻,微微欠身,仪态依旧端庄。
  萧贵妃伏地不起,身体微微颤抖。
  两个人在崇昭帝看不见的余光处,悄然对视一眼,眸底皆是冰冷彻骨的寒意。
  撕开彼此虚与委蛇的面纱,以后就为了各自的儿子,生死相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