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108章 局中局

  顾少夫人慎言。
  薛绥不紧不慢地整了整那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云锦织就的料子,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悠然闲适。
  夫人身上的罗衫不是薛六脱下的,魏王殿下也不是我请到此处的。我如何左右得了你二人的露水姻缘
  薛月盈手指颤抖,那张涨红的脸上,仿佛有滔天的恨意。
  不是你还有谁若不是你暗中使了手段,王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哧——
  笑话!
  这样的强词夺理站不住脚。
  薛绥都懒得多费口舌去解释,只是微微一笑。
  孕中多思,最易伤神。顾少夫人,您如今怀着身孕,多留口德,当心腹中孩儿,承了你的疯病。
  薛月盈猛地挣脱丫环的搀扶,扑到薛月沉跟前,眉眼仿若染上了癫狂。
  大姐姐,您一定要信我,我没有存心与魏王殿下苟且……我,我想起来了,是薛六为引太子侧目,故意在诗会上大出风头,到了入夜,她又偷偷摸摸去了太子的住处……
  薛绥扬眉,不紧不慢地问:顾少夫人对我的行踪如此清楚,莫不是派人盯着我
  薛月盈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说道:我还不是为了咱们薛家的名声着想,生怕你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来,才派人跟去瞧一瞧,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你,鬼鬼祟祟地往海棠风横去了……
  闻声,薛月沉蹙紧了眉头,所以,那个到听荷院来报信的婆子,果然是受了你的指使你陷害六妹妹不够,还想把我拖进这滩浑水,让我来给你垫背
  薛月盈双眼红肿地摇摇头,眼里蓄满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婆子,什么婆子我何曾派人去诓骗大姐姐,我没有……
  薛月沉冷眼望着她,四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做出这等丑事,让整个薛家人蒙羞,你便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嫂嫂!顾若依见她不停指责薛绥,也气得小脸通红,上前为薛绥争辩。
  你让我去找赵公子讨教诗文,实则是为了给你和魏王偷情腾地方吧是不是还存心坏我的名声,若不是薛姐姐好心陪着我,我今晚可就得出大丑了。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还侮蔑薛姐姐。我实话告诉你,今晚薛姐姐一直和我在栖霞阁里论诗,她如何能抽身去与人私会
  薛月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跟薛六在一起
  顾若依斩钉截铁。
  对,我与薛姐姐形影不离,一步都未曾离开。
  妹妹,你为何要替外人说话
  外人你做出这等丑事,如今还好意思说是靖远侯府的人吗
  没有,我没有!我对天发誓,魏王不是我叫来的!
  薛月盈扯着嗓子大声申辩,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与无助。
  顾若依见她死不悔改,素日温婉的姑娘,眉眼也染上了厉色。
  你若无心,为何会在流觞宴上作那首《荷怨》我五哥为了你的虚荣,贪墨金部司财物,前程尽毁。靖远侯府为了你,倾家荡产,父母没有责怪,兄长们也处处包容,这次你要来别苑避暑,五哥更是再三叮嘱,要我照顾好你……嫂嫂,一个人,怎能这样没心呢
  她的质问震耳欲聋。
  薛月盈疯了般摇着蓬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喊。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我承认你哥哥贪墨银钱与我何干你们靖远侯府散尽家财那也是为了救顾五郎,凭什么要怪在我头上什么都是我的错,你们就是想逼死我,对不对
  说罢,她恶狠狠地看向薛绥,眼中满是怨毒。
  薛六,你开心了你做局害我,把我逼到这般田地,你如今可得意了
  薛绥神色平静,淡淡地道:从来只有自作孽,没有人害你。
  我跟你拼了!薛月盈突然目眦欲裂,爬起来便扑向薛绥,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张牙舞爪,想要撕扯她的头发。
  够了!李桓突然挥剑斩断帷幔,飞溅的玉珠滚落满地。
  接着扭头吩咐侍卫,封锁玉阶轻上,莫让无关人等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李肇斜倚着雕花门框,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只是见李炎垂头丧气,置身事外,他不太满意。
  皇兄,顾少夫人说,不是她邀你前来,那你且说说,为何今夜会出现在这儿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魏王李炎身上。
  李炎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尴尬地说道:今日席上,顾少夫人作诗诉说凄苦,我一时心软,起了怜悯之心……
  李肇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三皇兄还真是怜香惜玉。
  这明褒暗贬,满含的讽刺,让李炎招架不住。
  他连连拱手告饶,见众人皆不吭声,李桓更是面色铁青,不肯理他。突然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莹润剔透的玉珏。
  这便是顾少夫人托人送到我房里来的……
  不等他说完,李肇突然伸手,从他手上拿过那个玉珏,饶有兴趣地端详着:
  顾少夫人送给皇兄的信物,倒是别致得很呐。
  李炎瞥了一眼,没敢吭声。
  薛月盈死死地盯着那玉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惊惶失措地喊道:不,我没有,我没有送过东西给魏王殿下……
  李肇笑了笑,将那枚玉珏递给李桓。
  李桓接过玉珏,借着摇曳的烛光,仔细地察看,双眼在雨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窗外雷声轰然炸响,雨滴敲打窗户。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晌,李桓握紧玉珏,猛地用剑柄朝着魏王掷去,魏王侧身闪过,只见砰的一声,金丝楠木的屏风被砸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三皇弟,你好大的胆子!
  魏王李炎一脸茫然,皇兄,这……这是什么何至于此
  李桓没有回答他,指尖摩挲着玉珏上的暗纹,让人端来一瓶清酒。
  清酒徐徐倒在细瓷碗里——
  只见李桓将玉珏缓缓浸入酒液之中,那白色的玉珏便渐渐浮现出血色的纹路。
  一个狰狞的西兹图腾显现出来。
  近来西兹人在上京城活动频繁,李桓追查他们的线索已久,对这个西兹图腾再熟悉不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它竟然会出现在魏王手中。
  父皇那里,你要如何交待!
  皇兄,我真的不知情啊,我对天发誓……李炎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摇着头,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以为的定情之物,竟然是西兹细作的信物。
  突地,他像是突然悟出什么,猛地盯住薛月盈。
  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害我
  薛月盈面如死灰,看着周围一张张冷漠的面孔,突然又哭又笑,满是绝望与疯狂。
  哈哈哈哈,你们都被骗了,被薛六骗了。这是局,是她的阴谋……全是她的阴谋!
  我都不知自己何时这么大的出息了
  薛绥轻笑一声,上前两步,鬓边的头发扫过雪白的颈项。
  一双清目,睨视着薛月盈的小腹。
  不过,我方才听顾三姑娘说,靖远侯府老太夫人仙逝,顾五郎守孝一年,昨年十一月十五才除服。再看顾少夫人这一胎,怕是六个月有余了吧为何对外却称,胎儿仅五月大小
  薛月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胡说!
  若孩子是六个多月,要么不是顾介的,要么就是顾介在孝期与她私通。无论哪种,都是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重罪。
  众人皆是震惊。
  谁也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这般隐情。
  李肇却丝毫不嫌事大,继续火上浇油。
  三皇兄,顾少夫人珠胎暗结,若孩子真是皇室血脉,可不能让靖远侯这个忠臣良将,白白为皇室养私生子啊。
  李炎看一眼薛月盈,犹豫片刻,开口辩解。
  没有的事儿,今夜是我一时糊涂,以前并不曾,并不曾与顾少夫人相熟……
  很显然,李炎不想承认这桩丑事,认下这个孩子。
  李肇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孤记得,去年魏王府的青梅开得早,十月便结了梅子。四姑娘那日讨要梅子酿酒,还顺走了一支红玉簪,可有此事
  薛月盈霎时面如死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日她借口讨要青梅酿酒,前去找魏王,是用了点手段的。
  李炎被她混入催情散的香药迷了心智,才重续旧情。
  其实,他们二人多年前就有了私情,是薛月盈主动勾引的李炎。
  可那时的魏王只是逢场作戏,早已有正妃人选,事后很快便娶了大理寺卿谢延展的嫡女,也就是谢微兰的姐姐。
  薛月盈气苦之下,才转头找上顾介。
  一年前,魏王妃谢若兰不幸离世,薛月盈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用了催情香后,李炎与她再续情缘。
  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便想借着这个孩子逼迫李炎娶她续弦。
  奈何魏王就喜欢做鳏夫的自在日子,以前不想娶她,现在更不想娶,仗着当今太后疼爱,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薛月盈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对她愈发冷落,从此不肯再同她相见……
  薛月盈眼看事情无望,又生怕丑事败露,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将这个孩子赖在顾介身上。
  可这些事情极为隐秘,不会有人知情的。
  六妹妹好狠的心肠——
  她慢慢转头,盯住薛绥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不是你处心积虑,勾引太子来害我
  雨幕如帘,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薛绥静静地看着薛月盈,眼中满是嘲讽,一言不发。
  薛月盈与她对视片刻,看着她眼里的从容,镇定,冷漠,嘲笑,突然像疯了一般,绝望地大哭起来。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就像刚刚还与她在榻上缠绵的李炎,一旦牵扯到西兹,便立刻拼命与她划清界限,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为何会这样
  为何从薛六回到上京,一切都变了。
  薛月盈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满是委屈与不甘。
  王爷当真如此狠心我珠胎暗结,岂是一人之错……
  话音未落,忽听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个浑身湿透的丫头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满脸惊恐,神色紧张。
  禀王爷,王妃……
  那是薛月沉房里的丫头秋蝉。
  她双手托着一个漆盘,身子抖个不停。
  张婆子方才在柴房里服毒自尽了,死前交代,是四姑娘指使她攀咬平安夫人,挑拨王妃质疑太子与平安夫人有私情,从而诬陷王妃善嫉……
  薛月盈突然尖叫着扑向薛月沉:大姐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薛月沉吓得后退两步。
  她又转头手指着顾若依,再怒骂薛绥。
  分明是你与太子偷情,唆使这个小蹄子作伪证!
  啪!
  薛月沉带着雨气得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薛月盈的脸上。
  四妹妹,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吗
  秋蝉赶忙递上托盘里染血的帕子。
  王妃,张婆子死前还留了一句话,说四姑娘的妆奁第三层里,藏着一个玉珏和一封密信,是西兹细作的信物。
  薛月沉心下一沉,又气又急又惊慌,上前两步,指着薛月盈。
  搜!给我搜!
  李桓抬头,看她发间的金步摇叮当作响,唇角微抿,没有作声。
  很快,那封密信就在薛月盈的匣子里被搜了出来。
  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今夜设局,陷害太子和平安夫人共处,目的就是让端王起疑,离间李氏皇室,引发兄弟内讧。
  李桓握着密信的手,指节发白。
  看罢,他缓缓将信递给太子和魏王。
  不——
  薛月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玉珏,什么密信……为什么你们都不肯信我我是冤枉的……
  哭声在屋子里炸响,又突然停止——
  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丫头巧儿,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双眼。
  是你,一定是你。我的妆奁是你在打理。难怪,难怪会如此……从你自荐到琉璃阁,到我的身边,便一直在算计我,一直是你从中作梗……你是薛六的人,对不对
  巧儿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尖声哭喊。
  少夫人,婢子平日里最听您的话了,您可千万别冤枉我啊。是您让婢子去监视平安夫人的行踪……婢子只是听差办事,对少夫人的事,一概不知啊……
  薛月盈咯咯惨笑两声,突然双手捂住小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顾若依见状,愣了愣想要上前搀扶,又不敢沾手。
  薛月沉惊了片刻也反应过来,她怕出人命,大声喊叫。
  传大夫!快,传大夫来!
  屋子里登时忙成一团。
  李肇看了看李桓手上的长剑,意味深长地开口,有人故意在孤的院中安插眼线,要引孤入局。可惜……命运开了个玩笑,让三皇兄落入这个精心布置的圈套。
  顿了顿,他看向李桓,似笑非笑地问:
  若今夜皇兄捉奸在床的人,当真是孤,皇兄会一剑刺穿孤的胸膛吗
  李桓闻声倚在门边,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太子说笑了。你雨夜来此,不也是帮为兄捉奸的
  李肇轻轻一笑,那皇兄如何信了吗孤与平安夫人……并无苟且
  雨幕如帘,细密的雨丝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薛绥慢慢地走过来,微湿的衣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仿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甚是轻盈姣好。
  她看着风灯拉长的两个颀长影子,越过李肇,走到李桓的面前。
  王爷既有疑心,何不彻查一番,也好还我一个清白
  李桓剑眉紧紧一蹙,看看她,再看看李肇,漫不经心地一笑。
  西兹阴谋,你我都不必中计。兄友弟恭,同仇敌忾,才是大梁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