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问九卿 > 第79章 富贵泡影

  薛绥同李肇结了这么一个善缘,对朝廷的动向便知悉得更为及时。
  四月初五,接到东宫传来的消息,薛绥便让人去姚府送信。
  下午,薛月楼便领着两个小丫头过来了。
  梨香院里,早煮好了茶水,香气袅袅。
  铭哥儿经这阵子调养,竟似有了起色,久未见到母亲,依恋之情更甚往常,小脸上满是欢喜,拽着薛月楼的衣角,一刻也不愿松开。
  这让薛月楼惊喜不已,眼眶都微微泛红了。
  薛绥等他母子亲近完,让如意将拟好的和离书拿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薛月楼。
  今日你便将这和离书交给姚府。
  薛月楼一愣,姚府指着我伺候那病秧子,只怕是不会同意。
  薛绥道:他们同意与否不紧要,紧要的是薛家的态度。等下我陪你去寿安院,找祖母出面,父亲那头让祖母去说。
  顿了顿,她又是一笑。
  要是嫁家不肯同意,你便说,要去京兆衙门递状子,告他们虐待儿媳、残害亲孙。别忘了,你手上可拿着他们营私舞弊,操纵科举的证据。最近周御史正为侄子的事情发愁呢,有人奉上铁证,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本朝民间女子自行求去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官宦人家少有。
  薛月楼从来没有做过这等离经叛道的事,听薛绥这般有条有理的谋划,只觉浑身热血上涌,脸颊涨得通红,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祖母和父亲会同意吗
  以前或许不会,这次一定会。薛绥笑道。
  薛月楼低头饮茶,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好,我听六妹妹的话。
  迟些时候,姐妹二人一道去寿安院请安。崔老太太一听和离之事,面露犹豫之色。
  姚二姑爷眼下是不中用了,可人躺在病床上,这时候提出和离,显得不近人情,难免落人口舌,让人说薛家凉薄。
  好在,老太太近来对薛绥格外宠爱,凡事都顺着她,便应下等大老爷回来再商议。
  果然不出薛绥所料,薛庆治在朝中也听到了风声,占田舞弊的事情,陛下要拿内史侍郎姚宏开刀……
  有了娘家的支持,薛月楼当日回到姚府,便开始大闹和离。
  姚府自然是百般不愿,她便依着薛绥教的法子,又是哭闹,又是寻死觅活,还扬言要去告状,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越多人知晓越好。
  姚宏心里有鬼,做贼心虚,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薛月楼当天便拿着姚父签下的印信和和离书,去衙门加盖了印章,解除了与姚围的夫妻婚盟,然后收拾细软,径直回了娘家。
  三夫人得到消息,当即在怜水阁里为薛月楼摆了两桌酒席,说要庆贺一番。
  近来薛庆修仕途顺遂,钱氏也跟着满面春风,得意非凡。
  福不入怨门,二姑娘当机立断,离开姚家,从此顺风顺水顺财神,多喜多乐多吉祥。
  等三婶回头寻摸一下,给你再找一个如意郎君。
  薛月楼眉开眼笑。
  想当初薛绥说要帮她脱离姚家那个火坑,她原是不抱希望的,不料短短一个多月,时移世易,什么都不一样了,她也做到了。
  薛月楼举起杯子,一脸诚挚。
  多谢六妹妹,多谢三婶,此事全靠你们周全。
  接着浅抿一口,又笑。
  我眼下就指着铭哥儿的病情好转,只要娘家不嫌弃我拖累,一辈子不再嫁最好了。
  三夫人笑起来。
  一辈子不嫁,那三婶养你。
  薛月楼微微一笑,想想又不免伤感。
  铭哥儿眼下病着,姚家不会来争。可他到底姓姚……和离闹得这样难看,我怕他们事后不肯善罢甘休,会找上门来要孩子……
  钱氏听了,放下手中杯盏,也是一脸愁容。
  孩子虽是妇人所生,可一旦和离,大多难以带回娘家。
  真要闹起来,薛家未必占理。
  两人说起姚家来,便咬牙切齿。
  薛绥却是一笑,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神色淡定自若。
  他们没有机会来闹的。
  三夫人和薛月楼都看着她。
  这六姑娘是有些神机妙算在身上的,常常说得准极了。
  薛绥并未多言,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且等着看吧。
  
  次日,晨曦初破,便见风和日丽。
  和离后的薛月楼,仿若重获新生,一扫往日阴霾,大清早便来梨香院,要同薛绥一道去同济堂,为铭哥儿抓药。
  薛绥欣然同意。
  姐妹二人相携出府。
  同济堂的旁边是一个茶寮,茶倌早早把桌子摆在了道边儿,不少人围坐,在那里闲聊。
  薛绥因着常来同济堂抓药,对这儿也算熟悉。
  今日茶寮里的茶客似乎格外多一些。
  议论声也更为响亮。
  大清早就被吵醒了,好多官差,把玉带巷堵得水泄不通……
  我家娘子也跑去凑热闹了……
  你瞧,那些人都往玉带巷去的……
  到底啥事儿这么热闹
  内史侍郎姚府,被抄家了!
  男丁都入狱了,女眷充为官奴,发往教坊司。
  老天爷!这是犯了啥大罪,这样严重
  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篡改文书,伪造诏令,纵容其子姚围假借平乐公主之名,私占良田,卖官鬻爵,舞弊科考,罪名可不少呢……
  乖乖!这姚家胆子也太大了!
  倒是那姚二奶奶有先见之明,前几日便闹了和离,想必是早得了风声……
  假借公主之名,这话倒很有意思。不和那靖远侯家的顾五郎如出一辙吗都是跟平乐公主关系亲睦的,这平常都是仗着公主作威作福的人,一着不慎翻了船,却把公主摘出来了……
  嘘,说不得,这些话可说不得。
  走走走,看看去。
  薛绥问薛月楼,二姐可要去瞧瞧
  薛月楼垂下的眼眸里,有一抹氤氲的雾气。
  不是伤感,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要。我要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
  姚家所在的玉带巷,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居所。
  玉带缠腰,富贵盈门。
  巷中青石铺路,花木扶疏,屋宇错落有致,飞檐斗拱。可此刻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树上都有人吊猴子似的你拥我挤。
  小昭力气大,找了一个好位置,用力朝薛绥招手。
  姑娘,这里,来这里瞧得清楚。
  薛绥携薛月楼走过去。
  只见官兵已然把姚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处戒备森严。
  一个个身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长枪,神情冷峻,将围观的百姓阻拦在外。
  姚府众人,从主子到仆役,一个个从府里押解出来。
  只有姚围是被人抬出来的,形容枯槁,消瘦得近乎脱相,衣衫凌乱,头发蓬乱地散落在额前。在天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更是虚弱苍白得不像个正常人。
  女眷们哭哭啼啼,脚步踉跄地往外走,满是惊恐绝望。
  薛月楼的目光,一一扫过。
  她看到了刁钻苛刻,刻薄她的婆母。
  看到了尖酸泼辣,无事生非的小姑子。
  看到了那个跟她的丈夫私通生子,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寡嫂……
  还有那个要与姚围同去大牢候审的大儿子。
  反而是铭哥儿,因为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从小便神志不清,年岁又小,不可能掺和姚家的事情。
  薛庆治找负责此案的官吏一说,孩子在和离时随了母亲,那官吏便把铭哥儿名字划了去,算是给了一个法外人情。
  姚家人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铭哥儿反倒成了他们家唯一的血脉……
  男丁投入大牢,虽说没有说一定判死。
  可陛下为了平息民怨,将万民请愿的风波压下去,掩盖平乐公主的罪过,不让公主牵涉其中,很可能会灭口……
  他们心下清楚……
  许是走不出大牢了!
  走吧,二姐。
  薛绥道:回去捡药。
  薛月楼点点头,离开时,回头再看一眼。
  曾经的富贵荣华如同那泡影一般,转瞬破碎。
  只留下一片凄惨景象。
  姚家人也发现了人群里的她们,眼里满是怨毒和无助。
  那姚围张了张嘴巴,抬起手指着薛月楼,露出哀求之色,似是想说什么,被官差一巴掌粗暴地打断,与那些女眷凄厉的哭声混在一起,听不分明。
  多行不义必自毙。
  薛月楼想到六妹妹的话,心下沉甸甸的。
  一行人回到同济堂,堂倌已经拣好了他们需要的药。
  薛绥让小昭付了银钱,牵着铭哥儿便要上车回府。
  不料车夫刚把车横过来,便撞在另一辆刚刚驶到的车辕上。
  车夫连连致歉。
  薛绥抬头看去,撞入一双温润如潭的眼眸。
  车内男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以白玉簪束起,一件宝蓝色织锦长袍,领正襟齐,气质卓然。
  薛绥微微一笑,大官人,对不住了。
  对方将车帘拉得更开一些。
  不妨事,姑娘先过吧。
  男子声音亲和儒雅。
  薛绥想到那日金銮殿上独占鳌头,骑马游街的状元郎,所到之处,人群簇拥,京中女儿竞相倾慕,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潇洒不羁……
  再对比如今,不由会心一笑。
  这人便是陆佑安,平乐公主的驸马都尉。
  面色憔悴,眼窝凹陷,眼睑下是浓重的乌青,一看便是身子虚弱,显得整个人格外清瘦。
  可怜见的呢。
  许是察觉到薛绥的目光,陆佑安双眼审慎地望过来,朝她略一颔首。
  薛绥收回视线,上车离去。
  陆佑安并没有即刻下车。
  而是坐在原处,静静望着同济堂的牌匾,面露幽沉。
  
  崇昭十三年四月初九。
  离端王生辰尚有三天,薛绥就收到来福捎来的黄金三百两,他放在鸿福赌坊里,并没有送到薛家来。
  摇光看着那金疙瘩,心里直起腻。
  啧啧,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就为两粒种子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薛绥看着他,示意小昭收钱。
  摇光问:你准备上哪里找西域奇花的种子给他
  薛绥道:冥空蕨花。
  那种植物是旧陵沼独有,以花为名,其实从来不开花不结果,长势更是缓慢得出奇。它生长在旧陵沼阴暗潮湿之地,到了上京都未必能成活,更不用说等待开花结果做药引来压制蛊毒了……
  十三这不是糊弄李肇吗
  摇光都有点心疼那位太子爷了。
  病急乱投医。
  早知今日,何苦落入他们的诏使手里
  这小十三看着无害,其实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子。
  小昭收好金条,发现下方压着一张银杏叶压花的纸笺。
  姑娘,有信!
  薛绥从小昭手中接过那信。
  带着淡淡的叶片清香,只有一行小字。
  李肇的字迹,她已经很熟了。
  这次写得尤为潦草狷狂。
  可见写字之人,落笔时是何等的心浮气躁。
  带花种到幽篁居,亲手种下,孤方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