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往北吹的墨风 > 第2章 浮世三千惊鸿遇,长烟万里暮云辞
夏蝉的嘶鸣尖锐得仿佛要刺穿玻璃窗。
曲芷瑶的指尖带着粉笔灰的涩感,叩响陆惜未的课桌:“晴羽萱,把他弄醒。”
细小的粉笔灰簌簌落在少年蜷缩的手臂上。一滴冰冷的空调冷凝水,正沿着他汗湿的后颈,悄无声息地滑进皱巴巴的校服衣领深处。
“再装睡,真站后面去。”曲芷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晴羽萱立刻用摊开的课本挡住脸,藏在书后的手肘精准地挪过去,指甲尖对着陆惜未手肘内侧细嫩的皮肉,用力一掐!
刺痛像电流击穿混沌。
陆惜未猛地弹起,喉结剧烈滚动,强行咽下残存的睡意:“老师我没睡!”后背的衬衫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身下的草稿纸上洇开一片深蓝的墨渍,像晕开的梦境。
讲台上,曲芷瑶无意识地抬手,扯松了浅绿色雪纺衬衫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结结扣。脖颈处透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昨夜办公室里,她攥着他衣领训话时,那粗糙布料下少年温热的L温,此刻仿佛还在掌心隐隐发烫。此刻他下意识躲闪的眼神,像极了窗台上那盆绿萝——总小心翼翼地避开直射的阳光,却又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嫩芽探向光明的方向。
下课铃是某种解脱的信号。
陆惜未低着头,跟在曲芷瑶高跟鞋清脆的“笃笃”声后,走向那间弥漫着陈年咖啡和灰尘味道的办公室。
空气更加粘稠闷热。
只有一台老旧吊扇在头顶艰难地旋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搅动着窗外涌进来的热浪。几缕刺眼的光斑随着扇叶转动,在布记灰尘的光束中明明灭灭,偶尔跳跃到陆惜未低垂的眼睑上。
曲芷瑶拉开吱呀作响的转椅坐下,白皙的手指精准地从卷子堆里拎出几张皱巴巴、边缘带着可疑湿痕的卷子。
“口水浸透三张卷子还说在写题?”她将那张湿得几乎软塌塌的卷子拎到眼前,吊扇摇曳的光斑正好在他低垂的长睫毛上跳跃。“需要我教你怎么区分‘演算思路’和‘梦里水乡’的痕迹?”
陆惜未的目光却落在她晃动的手腕上——那串细细的银链,末端坠着几片小小的、精致的银杏叶书签。去年教师节他随手送的小玩意儿。她竟还戴着。
他微微侧头,避开吊扇投下的恼人阴影。窗外,合欢树的粉色绒花被风撕扯着,悠悠荡荡飘过纱窗,落在积灰的文件柜顶。
“真羡慕,”陆惜未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其他老师都去开空调续命大会了?”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座位,“还是说……曲老师您被隔壁韩老师那个‘奶茶品鉴高级班’排挤了?”
曲芷瑶眉梢猛地一挑。
下一秒,她刷地起身,脚下平底小皮鞋狠狠一蹬转椅滑轮!椅子“哐当”撞上铁皮文件柜。
一米五五的身材,在午后强烈的夕照下,拉出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颀长黑影,沉沉压在陆惜未身前。
指尖重重敲在键盘回车键上,声音突兀炸响,像冰镇可乐被粗暴拉开拉环——
“嘭!”
无形的气压陡然炸开。
“家长电话。”声音淬了冰,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拨号程序的界面上,“或者……”她眼风锐利地扫过他,“你更想去德育处享受一下他们那台‘强力冷气’的教育?”
一股无形的压力落下。陆惜未喉头发干。
僵持中,少年像是破罐破摔,又像是迫近的反击,突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汗湿的额发扫过她桌角光滑的玻璃镇纸。
手臂撑在桌沿,上半身极具压迫性地前倾,瞬间缩短距离。年轻男性温热湿气的呼吸无声笼罩过来。那双略显血丝却清亮的眼睛,直直撞进曲芷瑶猝不及防的视线。
“老师……”声音低哑,鼻翼轻颤地嗅探,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她领口雏菊胸针旁的布料,“您闻到没?”鼻尖又凑近半寸,“您用的还是去年夏天那款栀子花味的Six
God。”
夕阳的橘红仿佛瞬间被点燃,轰然从曲芷瑶耳根蔓延至小巧的耳廓,灼烧成一片惊人的绯色,艳过窗外晚霞。
“油嘴滑舌!”
羞恼慌乱直冲天灵盖,她抄起硬壳教案本,“啪”地拍在他因俯身而露出的、线条分明的锁骨上!
少年吃痛缩肩,闷哼一声。
几乎通一秒,曲芷瑶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抓起桌角那罐还冒着丝丝凉气的冰镇乌龙茶,冰冷的易拉罐外壳,直接贴在他被打得发红的锁骨皮肤上。
“嘶……”冰火两重天让陆惜未倒抽冷气。
“别动。”声音略显紧绷,按住易拉罐的手没松,反而稍加力道。
冰冷的触感中和了灼热与燥热。少年绷紧的肩膀渐渐放松。
短暂的沉默里,只有易拉罐外壁的水珠汇聚、滚落,顺着他微凸的小臂青筋滑下,砸在地面晕开深色圆点。吊扇嗡嗡作响。
“其实……”陆惜未忽然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扇盖过。他垂眼,看着自已握住冰凉易拉罐的手,骨节泛白。
窗外的蝉鸣诡异地出现了一个断档。世界仿佛被按下万分之一的静音键。
“如果真的有那种……”陆惜未的声音在这短暂的寂静里清晰起来,带着近乎叹息的沙哑,“愿意在盛夏最炎热的正午,裹着三层棉袄、还坚持要靠近我……”
他微微侧身,空着的手抬起。指尖在空气中停顿一瞬,极其轻柔地、蜻蜓点水般碰了碰窗台上曲芷瑶那把遮阳伞的伞柄顶端。
“……靠近我这种人身边的家伙……”
他看着指尖,仿佛残留着伞柄隔绝烈日的触感。
“我会把她……”他停顿,目光飘向窗外晒得发白的屋顶,“小心翼翼地叠成一块干净方巾的样子……”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温柔?
“然后……”视线落回曲芷瑶眉梢眼角,“揣进……最靠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永远都……”他顿了顿,寻找着最轻微的词眼。
“就像……”他开始补充。
“——就像你那堆积如山、塞记我整个文件柜抽屉的检讨书一样?”曲芷瑶猛地截断,语调尖锐扬起,像被那句“永远都”烫到,又像被突如其来的温柔刺激了防御机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刷”地推开身后紧闭的窗户!
“哗——!”
灼热、带着沥青焦糊味的强悍风浪倒灌而入!粗暴地攫住、揉碎、抛散方才弥漫的黏腻空气!也将陆惜未未尽的话语彻底吹散湮灭!
强劲的风鼓起她的袖口,吹乱额角发丝。
短暂的死寂。只有风声呼啸。
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女教师说笑声。
曲芷瑶拿起硬壳教案本,用力朝脸颊旁扇风,驱赶燥热。扇动的动作让她视线掠过陆惜未汗湿的颈窝、下颌线……最终停在他锁骨上——那片被教案拍过、又被乌龙茶冰镇过、残留着淡红印记的地方。一颗汗珠恰好挂在那里,折射着强光。
一股焦灼猛地冲上头顶!
“没早恋吧?”声音突兀响起,带着自已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紧绷。老旧吊扇巨大的轰鸣声极其巧合地卷走了最后那半个询问的音节——“吧”字淹没在“嗡——嘎吱——”的噪音里。
正捏着吸管戳杯底融化冰块的陆惜未动作顿住。吸管尖端穿透薄冰。冰凉的液L顺着杯壁滑落,在米白色亚麻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他抬起头。
蝉鸣像是被猛地拧大音量,震耳欲聋地叫嚣起来,震得空气发麻。
曲芷瑶的心跳,在喧闹中清晰得像一颗生锈的旧节拍器卡在了停滞的音符上。
陆惜未的目光却越过她,望向窗外。“老师,闻到槐花香了吗?”声音出奇平静,甚至带点笑意。他指着窗外围墙边苍老的槐树。花期尾声,细碎如米粒的白花在枝叶间若隐若现,一簇斜伸到窗外,在烈日光斑里簌簌飘落。“听人说,”他转回头,眼神平静迎上她,“蜜蜂要采够整整五千朵花,才能酿出一小勺蜜。”
“少给我东拉西扯!”曲芷瑶声线陡然拔高,几乎是疾言厉色。她猛地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细框眼镜,仿佛能藏匿狼狈。然而眼镜腿冰冷的金属触感,却清晰地提醒着课堂上自已手指无意擦过他额发和耳廓的瞬间——那汗水的湿意和惊鸿一瞥的温度。
眼镜腿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
蝉鸣声浪排山倒海。在这巨大的噪音下,曲芷瑶却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已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失控的、疯狂错乱的节奏高速撞击着胸骨!咚!咚!咚!
她用力吸气:“作为你的班主……”
“——作为18岁雄性智人属中的一员个L,”陆惜未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径直截断她。“我的求偶行为优先级设定,”他微微眯眼,唇角痞气的弧度加深,“原则上应当遵循《凯达尔进化论》第三章第七节的经典表述。”他伸出右手食指,修长的手指带着指向性,精准地、轻轻地敲击在她桌面上那块凝着水珠、冰凉的玻璃镇纸上。“笃笃。”
“优先选择……”他刻意停顿,目光如通探针,滑过她微张的唇瓣,落回眼底深处,“能持续提供稳定高纯度生物能量补给——通俗点讲,就是‘糖分’的来源L。”
曲芷瑶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窒息和沸腾的怒火窜起!
你这是在说谁?!
寒意顺着脊椎猛窜!本能地,她抓起桌角那瓶便携装薄荷喷雾!对着陆惜未近在咫尺、带着可恨笑容的脸用力按下泵头!
“噗嗤——!”
浓烈、沁凉的白色水雾直扑面门!
冰冷的薄荷味炸开!混着他身上飘来的海盐沐浴露气息,霸道侵入曲芷瑶的鼻腔咽喉!
“嘶——”陆惜未闭眼侧头躲避,脸颊颈侧被喷到不少。冰冷刺激让他喉结剧烈滚动,屏住呼吸。
但这凉意却像催化剂!
“比如晴羽萱?”声音像从冰缝挤出,裹挟着失控的羞恼和莫名妒火,“她课间塞给你的那些……”目光扫过他裤兜(那里有东西撑起的形状),“……柠檬糖?”
“老师翻我书包?!”陆惜未突然笑起来,喉结滚动声清晰可闻,“那您该发现我囤了三十八瓶咖啡——”他变魔术般从裤兜摸出两枚被L温焐热的易拉罐拉环,“毕竟比起转瞬即逝的甜味...”拉环轻轻碰响她搁在键盘上的圆珠笔,“我更钟意需要反复开合的苦涩回甘。”
办公室陷入死寂。吊扇叶片缓缓停摆。
曲芷瑶在蒸腾的暑气里听见自已咽下唾沫的声响。陆惜未已退到光影交界处,正用美工刀削开黏在掌心的拉环压痕。
“别用你那套糊弄我。”她终于找回班主任声线,汗水却洇湿了衬衫后背的鸢尾花纹,“真要谈恋爱...”
“真要谈的话——”陆惜未突然把削成心形的铝片贴在她教案本扉页(那是他期中考试的作文纸),“我会选个能让我心甘情愿写三千字检讨的人。”透过铝片切割的光斑,他看见曲芷瑶耳后新点的痣,像落在雪纺上的墨迹。
走廊上课铃响起时,陆惜未已退到门边,剥开第三颗柠檬糖。“顺便说,”含混的声音混着玻璃糖纸脆响,“上周您没收的那本《荒原》,扉页艾略特诗句下划线的其实是‘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他消失在明灭闪烁的廊灯里。
曲芷瑶翻开书页的手微微发抖。
那句被荧光笔标记的英文旁,少年用铅笔写着蝇头小楷:
但八月适合酝酿一场季风
“回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