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惊险过后,春曼再也没有抄近道往返学校。
徐见遥倒也还算言而有信,每天和她一起骑车上学,放学后也没有一个人默默开溜,而是等她一起回家。
如果说他对她算得上是亲近,那他对其他人便是拒之千里。
他不主动交朋友,碰到其他同学来搭讪,他也只是递给对方一个睥睨的眼神,然后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离开。
于是不可避免地,有人评价他为“装逼拽王”。
这还算是比较文明的说法,有些男生看不惯徐见遥如此高冷孤傲,背地里骂得很难听,说他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他身上穿的名牌衣鞋就是最好的证明。
春曼恰好路过,听了这话,她瞬间义愤填膺,挺身而出为徐见遥鸣不平。
那可是男厕所啊,她硬要闯,何梦琪怎么拽都拽不住她。
春曼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群男生一顿疯狂输出,把他们呛得无话可说。
“春卷,你挺勇的啊。
”从男厕所出来后,何梦琪对她英勇的言行给予高度评价,还绘声绘色地复盘刚刚的名场面。
春曼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捂着耳朵逃也似的走开,“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
”她走得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结果不小心在连廊转角处撞到一个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
”春曼一迭声道歉,抬头却见对方红了眼眶,她顿时更慌了,“同学,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她话还没说完,女生就扭身跑进了(7)班的教室。
春曼担心地跟了上去。
女生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就趴在课桌上哭,另一个知晓内情的女生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徐见遥那么高冷,别的女生都不敢接近他,更何况是递情书,你已经很勇敢了。
”女生抽泣道:“可是他……他没有收下我的情书。
”“他不收是他的损失,大不了你以后不要喜欢他了。
”女生却是哭得更大声了。
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春曼稍稍松了一口气。
原来女生伤心落泪,并不是因为被她撞到。
可是一想到是因为徐见遥,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回到(6)班教室时,春曼下意识望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
徐见遥脖子上挂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后背抵着墙,随意散漫的坐姿透露出一股慵懒劲儿,偏偏他手里捧着一本名为《航空知识》的刊物,看得认真。
许是觉得周遭环境太过嘈杂,他极轻地皱了皱眉,随即戴上黑色耳机,又按了几下手机,把音乐的音量开到最大。
却还是无法完全隔绝来自外界的干扰。
钟永毅和前排男生打闹,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课桌,甚至是直接撞到他身上。
钟永毅跟他道了歉,转头继续打闹。
徐见遥不胜其烦,蓦地起身,戴着耳机拿着刊物,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春曼的目光随他而动,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慢悠悠踱着步子回来的何梦琪见她盯着一个方向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呢?”春曼笑了笑,“看帅哥啊。
”何梦琪抻着脖子四下张望,“帅哥在哪儿?”春曼耸了耸肩,模棱两可地道:“我也不知道啊。
”“好啊你,竟敢耍朕!”何梦琪抬起手,作势要捏她的脸。
春曼适时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紧紧挽着,讨好地笑道:“陛下恕罪,臣妾知错了。
”两人手挽手,嬉闹着进了教室。
下一节是自习课,徐见遥还没回来。
前来巡查学生学习情况的郑勇见状,问他的同桌:“徐见遥去哪儿了?”钟永毅一派懵懂天真,“我不知道啊。
”这时旁边有个女生插话:“他拿着书走了。
”郑勇了然地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钟永毅:“是不是你吵到他看书了?”钟永毅顿时喊冤叫屈。
“全班就你最不安分。
”郑勇笑骂道,“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钟永毅拖拖拉拉地站起身,嘴里咕哝着:“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老师。
”一直看向这边的春曼忽然举手示意,“我应该知道他在哪儿,要不我去找?”郑勇点点头,准许了。
春曼停在楼梯口处,她回忆了下徐见遥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际,他好像是抬脚上楼的姿势。
所以,他去了教学楼天台?春曼不太确定,但还是凭着直觉踏上楼梯。
他们所在的这栋教学楼一共有五层,最高层从左往右依次是高二(1)班至(4)班,(6)班则位于第四层居中靠左的位置。
春曼平日里鲜少踏上五楼,这还是新学期开学后,她第一次来,五楼之上的天台她就更少踏足了。
通往天台的铁门锈迹斑斑,春曼轻轻推开,试探性地喊了声:“遥遥?”并没有人回应她。
可她分明看到了想要找的人。
徐见遥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板上睡觉,连帽卫衣的帽子被他抻起垫在脑后,那本刊物则倒扣着盖在他的脸上,遮住了春日午后的阳光。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完美地融入了天地之间,又像是孑然地游离于世界之外,有一种矛盾的寂寥感。
无端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在聿城医院的病房里,那道同样寂寥的背影。
春曼心中落下一声轻微的叹息,旋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想要再喊一声“遥遥”,却忽然发现他仍戴着耳机,难怪他听不见。
她还要回去向班主任交差呢,可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睡下去。
这么想着,她轻轻掀起盖在少年脸上的书刊。
感受到光影的变化,徐见遥眼睑微动,下一秒,他睁开眼,看见春曼的那一瞬间,他惊坐而起,取下耳机挂在脖子上。
春曼绕到他身前蹲着,冲他笑了笑,明知故问:“你怎么上来了?”“很吵。
”他是指钟永毅。
春曼说:“其实钟哥不是故意吵你的,他性子就那样,爱玩、好动。
”徐见遥没有搭腔。
思及他转学过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跟同学的关系依然很僵,春曼遂好心劝他:“遥遥,你现在是咱们实中的一份子,不妨试着跟这里的同学交朋友,融入这个新的集体。
”徐见遥板着一张冷脸,语气沉肃:“在你看来,人与人之间非得要有感情联系不可吗,哪怕这种感情很廉价?”春曼不甚理解,“只是跟同学交个朋友而已,至于想这么多吗?”徐见遥哑然,“……当我没问。
”春曼继续开导他:“也不是要你跟每个同学都交朋友啦,人在吃饭的时候还得挑爱吃的菜拌饭下肚呢,交朋友当然也得挑看得顺眼的、跟自己处得来的不是?”多么清奇脱俗的类比。
春曼:“比如你看看我,觉得我怎么样?”徐见遥瞥她一眼,“不怎么样。
”“你都没有好好看我。
”春曼对他的敷衍有些不满。
徐见遥被她缠得不耐烦,再次转头瞥她,匆促的视线忽而缓慢下来,在她脸上停驻。
认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正眼地、认真地打量她。
午后暖阳的光晕似是没有实感的轻纱,轻轻柔柔地罩在她乌黑顺直的长发上,于是她的黑发也亮起柔和光泽。
可能是爱笑的缘故,她的眼神仿佛蕴着一股亲和力,这种力量并不含蓄,而是直白的、坦荡的,但又不会让人感觉到被冒犯。
当她望过来的时候,眼神已为对方打造了一片舒适区,让人可以放心地卸下防备,走近她,跟她说话,甚至交心。
徐见遥从不知道,原来人的眼睛还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他微微俯身靠近春曼,然后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想要确认什么,或是抓住什么。
春曼出于本能地眨着眼睛,有些莫名其妙,“遥遥你干……”“嘛”字刚出口就变得含糊不清,因为徐见遥突然捏住她的脸颊,然后松开,然后又捏住,恶劣地重复了好几次后,他评价道:“春曼,你的脸好多肉。
”春曼:“……”他看她这么久,结果就只有这么一句?春曼气得想要扒拉他,他却忽然站起身,躲开了她的“攻击”。
“走了。
”少年转身下楼,带起一阵风。
徐徐春风里,春曼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脸,笑了。
次日体育课上,春曼跟何梦琪打羽毛球,篮球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两人好奇地往那边张望,看到某个篮球场边围了不少观众,女生居多,球场上却只有一个人——徐见遥。
一个人打篮球其实没什么看头,但徐见遥长得帅啊,而且他看起来很会打篮球,无论运球还是扣篮都很有力量感,手臂上肌肉勃发,白皙的脸也因为运动而浮现浅浅红晕。
此刻的他退去了平日里阴郁的高冷范儿,整一个青春阳光大男孩。
春曼的第一感觉居然是欣慰。
然而欣慰不到三秒,一群别班的男生径直走去篮球场,其中一人跳起来将徐见遥投出去的球截住,然后又传回给他。
徐见遥微喘着气,稳稳接住。
春曼认出他们就是昨天骂得很难听的男生,当下就拎着羽毛球拍往篮球场飞奔而去。
胸口处传来一阵心悸,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其他,春曼已无暇分辨。
“同学,我们没占到篮球场,看你打球打得不错,一起呗。
”实中操场只有四个篮球场区,都是露天的,其他三个都已经被占了去,都在打比赛,只有徐见遥在单打独斗,他们来找他商量使用场地,倒也算是正常合理。
可是他们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和善。
面对他们的挑衅,徐见遥会作何反应呢?春曼记得谭荃跟她讲过,徐见遥平时看起来闷不吭声,与世无争,其实他好胜心强着呢。
读初中那会儿,他参加全国青少年航模锦标赛,赛场上高手云集,他硬是凭着刻苦训练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拿下多个项目的第一名。
谭荃还给她看了颁奖视频。
领奖台上的少年笑得眉目飞扬,意气风发,是春曼从未见过的模样。
多年后的此刻,徐见遥又会选择什么方式跟对手一争高下呢?是跟他们打一场篮球赛,用实力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还是直接跟他们打一架?如果他选择打比赛,春曼会为他呐喊助威;如果他选择干架……抛开那夜的惊险不说,此刻春曼没在怕的,毕竟她现在有羽毛球拍作为武器,不信打不过他们。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徐见遥这一边。
可她万万没想到,徐见遥选择了消极处理。
他说:“不了,你们打吧。
”他抱着篮球默然退场,春曼望着他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徐见遥,你的好胜心呢?你的意气风发呢?都不见了吗?那群男生因为受到他的冷遇,骂骂咧咧。
徐见遥恍若未闻,径自离去。
春曼想了想,小跑着跟上去,“遥遥,你要去哪儿?”她对他的称呼总是改不了,徐见遥已然麻木了,说话的语气也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去器材室还篮球。
”“好巧啊,我也要去还羽毛球拍。
”春曼说罢,猛然想起自己手中只有一个球拍,而羽毛球和另一个球拍……春曼顿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用回头,她也能猜到是何梦琪投来了幽怨小眼神,咬牙切齿地骂她“见色忘友”。
“忘友”是绝对不可能忘的,至于“见色”嘛……春曼侧眸,偷偷打量徐见遥。
少年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眉峰突出,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喜怒。
由于不久前才运动过,他的皮肤白里透红,有汗液从他的额角往下流淌,途经下颌和脖颈,一直没入校服衣领。
徐见遥捏起衣领擦汗,无意间转头,瞧见春曼看他看得出神。
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头,然后用手掌摆正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别看我,看路。
”春曼“哦”了声,低头看路的瞬间,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