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石板上凝着鸦青露水，檐角铁马未醒，更夫梆子已敲过五更。
东天泛起蟹壳青时，兵器架上的冷铁锈味混着马厩草料香漫进回廊。
披甲侍卫的皮靴碾碎青砖纹路，铁甲相撞声惊起檐下栖雀，振翅掠过垂花门楣上未干的朝露。
此刻将军府中，凤祈安悠悠转醒，昨夜许是着了风寒，令凤祈安打了一夜的喷嚏，好在今日貌似是要好多了。
虽说黎烨因她受了小伤便给她放了些短假让她好好养伤，但奈何因自已进将军府并非是安图享乐的，她便也只好认命。
这般思虑着，她便下床一番洗漱过后出了房门。
凤祈安边走边思虑着接下来的计划，殊不知下一刻便在转角撞到了迎面而来的黎烨，
“真倒霉！”
凤祈安虽说是在心里抱怨着但却露出微笑的表情，以示友好地道，
“将军怎会在此，此刻将军不是理应在上早朝吗？”
“这句话不应该本将军问你吗，你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伤？”
“属下就想着出来透透气，待会便会回去。”
凤祈安见黎烨这般问道，不免有些嗔怪，总感觉他怪怪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便只好这般试探性地解释道。
却不见黎烨有半分相信的模样，凤祈安便佯装长舒一口气无奈叹道，
“将军有所不知，属下这点小伤其实并不算什么。”
“但要是将军真让属下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好好养伤不让事，那还请将军恕罪，属下让不到。”
黎烨似是还有一丝犹疑不定，但在看到凤祈安那坚毅的眼神过后便也就此揭过此事。
“看你这精神状态倒是真好了不少，那便准备准备随我出发去扬州。”
“扬州!”
眼下凤祈安正在想如何进宫一事，现如今却是要被黎烨拉去扬州走一趟。
那进宫一事不免就要往后推移，但时间不等人，此去扬州少则几天，多则几月，其中变数凤祈安也属实捉摸不透。
黎烨见凤祈安一脸惊讶过后的沉静，不免开始怀疑他伤是否还未痊愈，待他正欲开口询问，凤祈安便出声打断他道，
“那属下这就先行回去收拾了。”
凤祈安说罢便是转身离开，唯留下黎烨在长廊中静默的身影。
福船切开浓雾时，船头惊起一群白鹭。
黎烨的佩剑在晨雾里泛着幽蓝，剑穗上的银铃被江风撩动，震得船尾系缆的木桩都在发颤。
三丈外的纤夫正踩着青石埠头，缆绳在他们古铜色的掌纹里勒出血痕，号子声撞在雾墙上碎成齑粉。
黎烨望着一望无垠的江水，不知是在思虑着些什么，片刻后他双眸一亮，好似是注意到了身后来者。
只见来者正是凤祈安，凤祈安先是向黎烨行了一礼，适才望向黎烨禀告道，
“一切准备就绪，船即刻便可走。”
黎烨听罢便是转身看向身后的凤祈安，郑重其事道，
“你可知我们此行所为何事？”
“回禀将军，属下不知，还请将军明示。”
黎烨见罢便是示意凤祈安来看这江上蒸腾的水雾，凤祈安上前几步望向那江上的重重迷雾仍旧不明所以。
“你觉得理应如何在迷雾之中找寻正途？”
凤祈安虽不知黎烨所问为何，但见黎烨这般认真，便只好佯装思索过后便给出答案道，
“依属下认为，若这迷雾较轻，倒是可以借助司南为我们指明道路，若这迷雾重重，我们便可执手中剑破雾而行，凭心而动。”
黎烨听罢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不过稍纵即逝，他默了默适才开始讲述此行的目的，
“扬州知府上任三月，便是广获民心，但报上的税收账目却是有问题。”
他的佩刀鞘磕着船沿，刀镡上的饕餮纹吞着水汽。
黎烨望着雾中隐约的纤道轮廓道，
“陛下怀疑其中定有猫腻，便让我来查探一二。”
黎烨望着浓雾深处渐亮的天光，
“这扬州知府一旦有问题，太子也定然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将军的意思是，怀疑太子中饱私囊？”
“只是猜测，现如今倒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什么。”
“所以我们此行，便是为此，你可明白？”
船板突然震颤，是船工们在解开系缆的铁桩。
雾中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远处码头的晨钟，惊得江心浮萍上的游鱼四散。
就在凤祈安还欲要说些什么的时侯，只觉得一阵晃荡，原是船已经在行驶当中。
她遂不再言语，望着这雾气沉沉的江面不知在思虑何事，他瞥过身旁的黎烨一眼。
只见眼前人身着紫色窄袖外袍，罩着紫色褶皱纹理宽肩无袖交领，他此刻正望着平静的江面再没开口说过话。
不知站了多久，凤祈安转头望向一旁的黎烨，正欲要开口提醒黎烨些什么。
忽见他神色幽尔一转，快速拔剑出鞘，用剑抵挡住了向他们飞奔而来的飞镖。
甲板上的晨露混着血水，顺着船缝滴落江中。
待黎烨的佩剑刚挑开第三枚飞镖，便见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不知从何而来而向他们二人挥刀相向。
凤祈安见状便是首当其冲为黎烨挡下一击，适才出来保护黎烨和凤祈安的侍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黎烨看见凤祈安的剑光劈开浓雾，却在触及刺客咽喉前被横飞的短刀斩截。
那锋利的短刀恰好划过凤祈安的左臂，血珠顺着刀柄纹路蜿蜒而下。
随后黎烨便突出重围将凤祈安眼前刺客的短刀用剑挑飞，一脚踹开眼前的刺客，篙头血迹在青漆船板上蚀出蜿蜒沟壑。
凤祈安随后翻身一跃便是来到其中一个刺客身后，待他察觉欲要刺向凤祈安之前，凤祈安立即一剑封喉。
船身突然倾斜，原是其中一个刺客用铁钩勾住了主桅。
黎烨将剑锋一转挑飞最后一名刺客的飞刀时，江雾深处传来莫名的嘶鸣。
船尾传来甲士的惨叫，两名侍卫的尸L正顺着江水漂去，由雾中而出的飞镖正向黎烨要害疾驰而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凤祈安一剑打偏那飞镖，只见飞镖正中桅杆上方最后一个刺客。
船舱缝隙透出的青灰色天光里，黎烨看见凤祈安抹了把臂上涌出的血，他正欲从怀中拿出东西为凤祈安擦拭。
奈何一抬头便见凤祈安从衣服一角撕下一小块布，自行包扎起来，黎烨方才便观察过了，飞镖上无毒。
他适才叹了口气，随后似是想到什么，立即来到船边沿往重重迷雾中望去，好似是要穿过重重迷雾看出些什么。
凤祈安见状也来到船边，方才若是她没听错的话，适才那一声嘶鸣好似一种号令。
此刻再没有方才的危机重重，只剩船上的血泊掩映。
凤祈安望向一旁的黎烨，此刻他身上紫衣因血色变得愈发深沉。
他们带来的人也所剩无几，想来这也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人愈少，黎烨他们胜率便也由此减小。
黎烨适才转过身望着船上的一片狼藉，剩下的人纷纷来到黎烨通凤祈安跟前待命。
奈何黎烨并未流露出责备，而是变得愈发深沉，以致言简意赅道，
“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们那么快到达扬州。”
“收拾一下，加快进程。”
“是！”
待行驶良久，凤祈安才勉强看清迷雾之中景象，貌似是到了，船愈发向前行驶，不久便是停靠在码头。
有人正在解开缆绳，忽然被船首惊起的白鹭引了目光。
河岸之景在此处骤然开阔，青鳞巨蟒般的河道将整座城池缠绕在腰间。
对岸五亭桥的飞檐正挑着半枚残阳，朱漆栏杆外浮着三两只乌篷船，船头摆着青瓷茶具，茶烟袅袅漫过垂柳。
漕船吃水线微微晃动，凤祈安看见二十四桥的石阶正浸泡在暮色里，石缝间游着细鳞银鱼。
漕帮号子撞碎船舷时，凤祈安瞥见南门码头新来的盐商——那人正站在雕花画舫前。
金丝楠木的船身映着两岸灯笼次第亮起，船娘们罗裙上的苏绣牡丹在桨声里舒展。
暗巷深处飘来药铺紫苏膏的苦香，混着河房酒肆的荷叶糯米鸡气息，在她鼻尖酿成一坛陈年花雕。
忽而见黎烨来到自已身侧，凤祈安适才向黎烨侧过身让他先走。
黎烨则是望着眼前繁华的景象，眼底略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愣神，他撇过头来吩咐凤祈安道，
“你先去安顿好他们一行人，安顿好后便来扬州知府处寻我。”
“属下明白！”
待黎烨方离开码头不久，便见眼前迎面而来的官员皂靴踏在龙须席上，手中象牙折扇半开，金线绣的官袍下摆沾着半片柳絮。
“将军不远千里来这扬州，辛苦了。”
知府的声音裹着桂花糕的甜香飘过水面。
“冯知府说笑了，我奉陛下之命而来，何谈辛苦一说？”
“是是是，是下官说错了。”
黎烨忽而瞥见知府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此刻正随着他前倾的腰身，在晨光里晃出一串碎玉般的光。
知府略微抬头瞧着黎烨的模样，奈何只瞧见他绣着祥云的腰带在晨光里泛着暗金，见黎烨看向他，他赶忙让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并解释道，
“下官知将军要来，特在府上设了宴席，还望将军移步下官府上。”
黎烨见状便是随扬州知府前往他府上，只一面黎烨便看出这冯永当真是有些问题的，光这一身行头便见其家底不菲。